欧里庇得斯悲剧集（全十八册）

美狄亚

一　开场

保姆自屋内上。

保姆　但愿阿耳戈船从不曾飞过那深蓝的辛普勒伽得斯，［7］飘到科尔喀斯的海岸旁，［8］但愿珀利翁山上的杉树不曾被砍来为那些给珀利阿斯取金羊毛的英雄们制造船桨；［9］那么，我的女主人美狄亚便不会狂热地爱上伊阿宋，航行到伊俄尔科斯的城楼下，［10］也不会因诱劝珀利阿斯的女儿杀害她们的父亲而出外逃亡，随着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来住在这科林斯城。可是她终于来到了这里，她倒也很受人爱戴，事事都顺从她的丈夫，——妻子不同丈夫争吵，家庭最是相安；——但如今，一切都变成了仇恨，两夫妻的爱情也破裂了，因为伊阿宋竟抛弃了他的儿子和我的主母，去和这里的国王克瑞翁的女儿成亲，睡到那公主的床榻上。

美狄亚——那可怜的女人——受了委屈，她念着伊阿宋的誓言，控诉他当初伸着右手发出的盟誓，那最大的保证。她祈求神明作证，证明她从伊阿宋那里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报答。她躺在地下，不进饮食，全身都浸在悲哀里；自从她知道了她丈夫委屈了她，她便一直在流泪，憔悴下来，她的眼睛不肯向上望，她的脸也不肯离开地面。她就像石头或海浪一样，不肯听朋友的劝慰。［11］只有当她悲叹她的亲爱的父亲、她的祖国和她的家时，她才转动那雪白的颈项，她原是为跟了那男人出走，才抛弃了她的家的；到如今，她受了人欺骗，在

苦痛中——真可怜！——才明白了在家有多么好！

她甚至恨起她的儿子来了，一看见他们，就不高兴：我害怕她设下什么新的计策，——我知道她的性情很凶猛，她不会这样驯服地受人虐待！——我害怕她用锋利的剑刺进她两个儿子的心里，或是悄悄走进那铺设着新床的寝室中，杀掉公主和新郎，她自己也就会惹出

更大的祸殃。［12］可是她很厉害，我敢说，她的敌手同她争斗，绝不会轻易就把凯歌高唱。

她的两个孩子赛跑完了，回家来了。他们哪里知道母亲的痛苦！“童心总是不知悲伤”。［13］

保傅领着两个孩子自观众右方上。［14］

保傅　啊，我主母家的老家人，你为什么独个儿站在这门外，暗自悲伤？美狄亚怎会愿意离开你？

保姆　啊，看管伊阿宋的儿子的老人家，主人遭到什么不幸的时候，在我们这些忠心的仆人看来，总是一件伤心事，刺着我们的心。我现在悲伤到极点，很想跑到这里来把美狄亚的厄运禀告天地。

保傅　那可怜的主母还没有停止她的悲痛吗？

保姆　我真羡慕你！［15］她的悲哀刚刚开始，还没有哭到一半呢！

保傅　唉，她真傻！［16］—假使我们可以这样批评我们的主人，—她还不知道那些新的坏消息呢！

保姆　老人家，那是什么？请你老实告诉我！

保傅　没有什么。我后悔我刚才的话。

保姆　我凭你的胡须求你，［17］不要对你的伙伴守什么秘密！关于这事情，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保持缄默。

保傅　我经过珀瑞涅圣泉的时候，［18］有几个老头子坐在那里下棋，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我当时假装没有听见，—说这地方的国王克瑞翁要把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一起从科林斯驱逐出境。可不知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希望不是真的。

保姆　伊阿宋肯让他的儿子这样受虐待吗，虽说他在同他们的母亲闹意气？

保傅　那新的婚姻追过了旧的，［19］那新家庭对这旧家庭并没有好感。

保姆　如果旧的苦难还没有消除，我们又惹上一些新的，那我们就完了。

保傅　快不要作声，不要说这话，—这事情切不可让我们的主母知道。

保姆　（向两个孩子）孩子们，听我说，你们父亲待你们多么不好！他是我的主子，我不能咒他死；可是我们已经看出，他对不起他的亲人。

保傅　哪个人不是这样呢？你现在才知道谁都“爱人不如爱自己”吗？［20］这个父亲又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对这两个孩子已经不喜欢了。

保姆　（ 向两个孩子） 孩子们， 进屋去吧！—但愿一切都好！

（向保傅）叫他们躲得远远的，别让他们接近那烦恼的母亲！我刚才看见她的眼睛像公牛的那样，好像要对他们有什么举动！我知道，她若不发雷霆，她的怒气是不会消下去的。只望她这样对付她的冤家，不要这样对付她心爱的人。

美狄亚　（自内）哎呀，我受了这些痛苦，真是不幸啊！哎呀呀！怎样才能结束我这生命啊？

保姆　看，正像我所说的，亲爱的孩子们，你们母亲的心已经震动了，已经激怒了！快进屋去，但不要走到她眼前，不要挨近她！要当心她胸中暴戾的脾气、仇恨的性情！［21］快进去呀，快呀！分明天上已经起了愁惨的乌云，立刻就要闪出狂怒的电火来！那傲慢的性情、压抑不住的灵魂，受了虐待的刺激，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保傅引两个孩子进屋。

美狄亚　（自内）哎呀！我遭受了痛苦，哎呀，我遭受了痛苦，直要我放声大哭！

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一个怀恨的母亲生出来的，快和你们的父亲一同死掉，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

保姆　哎呀呀！可怜的人啊！你为什么要你这两个孩子分担他们父亲的罪孽呢？你为什么恨他们呢？唉，孩子们，我真是担心你们，怕你们碰着什么灾难！

这些贵人的心理多么可怕，—也许因为他们只是管人，很少受人管，—这样的脾气总是很狂暴地变来变去。一个人最好过着平等的生活；［22］我就宁愿不慕荣华，安然度过这余生：这种节制之道说起来好听，行起来也对人最有益。我们的生活缺少了节制便没有益处，厄运发怒的时候，还会酿成莫大的灾难呢。

二　进场歌

歌队自观众右方进场。

歌队长　我听见了那声音，听见了那可怜的科尔喀斯女子正在吵吵闹闹，她还没有变驯良呢。老人家，告诉我，她哭什么？［23］我刚才在院门里听见她在屋里痛哭，［24］啊，朋友，我很担心这家人，怕他们伤了感情。

保姆　这个家已经完了，家庭生活已经破坏了！我们的主人家躺在那公主的床榻上，我们的主母却躲在闺房里折磨她自己的生命，朋友的劝告也安慰不了她的心灵。

美狄亚　（ 自内） 哎呀呀！ 愿天上雷火飞来， 劈开我的头颅！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好处呢？唉，唉，我宁愿抛弃这可恨的生命，从死里得到安息！

歌队　（首节）［25］啊，宙斯呀，［26］地母呀，天光呀，你们听见了没有？这苦命的妻子哭得多么伤心！（向屋里的美狄亚）啊，不顾一切的人呀，你为什么要寻死，想望那可怕的泥床？快不要这样祈祷！即使你丈夫爱上了一个新人，——这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去招惹他，宙斯会替你公断的！你不要太伤心，不要悲叹你的床空了，变得十分憔悴！（本节完）

美狄亚　（自内）啊，至大的宙斯和威严的忒弥斯呀，［27］你们看，我虽然曾用很庄严的盟誓系住我那可恶的丈夫，［28］但如今却这般受痛苦！让我亲眼看见他，看见他的新娘和他的家一同毁灭吧，他们竟敢首先害了我！啊，我的父亲、我的祖国呀，我现在惭愧我杀害了我的兄弟，离开了你们。［29］

保姆　（向歌队）你们听见她怎样祈祷么？她高声地祈求忒弥斯和被凡人当作司誓之神的宙斯。我这主母的怒气可不是轻易就能够平息的。

歌队　（次节）但愿她来到我们面前，听听我们的劝告，也许她会改变她的愠怒的心情，平息她胸中的气愤。（向保姆） 我们有心帮助朋友， 你进去把她请出屋外来，〔告诉她，我们也是她的朋友。〕［30］趁她还没有伤害那屋里的人，赶快进去！因为她的悲哀正不断地涌上来。（本节完）

保姆　我虽然担心我劝不动主母，但是这事情我一定去做，而且很愿意为你们做这件难办的事情。每逢我们这些仆人上去同她说话，她就像一只产儿的狮子那样，向我们瞪着眼。

你可以说那些古人真蠢，一点也不聪明，保管没有错，因为他们虽然创出了诗歌，增加了节日里，宴会里的享乐， —这原是富贵人家享受的悦耳的声音，—可是还没有人知道用管弦歌唱来减轻那可恨的烦恼，那烦恼曾惹出多少残杀和严重的灾难，破坏多少家庭。如果凡人能用音乐来疏导这种性情，这倒是很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宴会，已经够丰美，倒是不必浪费音乐了！那些赴宴的人肚子胀得饱饱的，已够他们快活了。

保姆进屋。

歌队　（末节）我听见那悲惨的声音、苦痛的呻吟，听见她大声叫苦，咒骂那忘恩负义的丈夫破坏了婚约。她受了委屈，只好祈求宙斯的妻子，那司誓的神，当初原是她叫美狄亚飘过那内海，飘过那海上的长峡来到这对岸的希腊的。［31］

欧里庇得斯是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对后代欧洲戏剧发展影响深远。他的作品呈现出鲜明的社会问题，塑造了一些重要的普通人形象，也展现出深刻的心理描写，是古希腊悲剧发展中的革新者。代表作有《美狄亚》《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等。

《欧里庇得斯悲剧集》收录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美狄亚》《希波吕托斯》《赫剌克勒斯的儿女》《安德洛玛刻》《赫卡柏》《请愿的妇女》《特洛亚妇女》《伊菲革涅亚在陶洛人里》《海伦》《俄瑞斯忒斯》《疯狂的赫剌克勒斯》《伊翁》《厄勒克特拉》《腓尼基妇女》《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酒神的伴侣》《圆目巨人》等十八部悲剧。欧里庇得斯的剧作反映了雅典奴隶民主制度的衰落时期的政治和思想的危机。他反对内战，反对虐待妇女，拥护民主，对神表示怀疑，同情穷人和奴隶。

阿尔刻提斯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阿尔刻提斯》1943 年译本材料 

译 者 序 

编者的引言（节译） 

美狄亚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十 第四合唱歌

十一 第五场 

十二 第五合唱歌 

十三 退场 

注 释 

《美狄亚》1938 年译本材料 

译 者 序 

编者的引言（节译） 

金羊毛故事

希波吕托斯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附录 

忒修斯的故事

赫剌克勒斯的儿女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退场 

注 释

安德洛玛刻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退场 

注 释

赫卡柏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请愿的妇女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退场 

注 释

特洛亚妇女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特洛亚妇女》1944年译本材料 

译 者 序 

引 言

伊菲革涅亚在陶洛人里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特洛亚妇女》1944年译本材料 

译 者 序 

编者的引言

海伦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第五场 

一二 第五合唱歌 

一三 退场 

注 释

俄瑞斯忒斯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第五场 

一二 第五合唱歌 

一三 退场 

注 释

疯狂的赫剌克勒斯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附录 

赫剌克勒斯的故事

伊翁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退场 

注 释

厄勒克特拉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腓尼基妇女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一〇 第四合唱歌 

一一 退场 

注释

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附录 《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 2003 年版材料

译者序

欧里庇得斯传略 

编者引言

酒神的伴侣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第四场

十 第四合唱歌 

十一 第五场 

十二 抒情歌 

十三 退场 

注 释

圆目巨人 

一 开场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附录 《圆目巨人》2003 年版材料 

引 言 /

俄底修斯与波吕菲摩斯

二 进场歌 

三 第一场 

四 第一合唱歌 

五 第二场 

六 第二合唱歌 

七 第三场 

八 第三合唱歌 

九 退场

注 释 

附录 《圆目巨人》2003 年版材料 

引 言 /

俄底修斯与波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