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国外旅游记

第20章

    我们乘火车离开了米兰。大教堂在我们身后六七英里远的地方；前面二十英里的地方是身形庞大、如梦如幻、略带蓝色、冰雪覆盖的群山——这些都是重要景点。更近一些的风景有车窗外的农田和农舍，还有车厢里的一个大脑袋侏儒和一个长着胡子的女人。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展览项目。唉，畸形、女人的胡须，在意大利都是见怪不怪了。

    我们经过了一片风景如画的荒山，山体陡峭，长满树木，形状像松果，崎岖的悬崖突兀地四处耸立，民居和倾圮的城堡高耸入云。我在奇特的科莫古镇吃午餐，小镇在科莫湖边。然后乘上小型蒸汽船，惬意地游览了一个下午，目的地是——贝拉吉奥。

    当我们登岸的时候，一群警察（这些警察戴着三角帽，穿着花哨的制服，美国军人最好的制服也相形见绌）把我们关进一个小型石牢里，并上了锁。整船的乘客都和我们做伴，但要是没把他们也关进来，空间还能大点，没有光线，没有窗户，没有通风设备。石牢拥挤闷热。我们挤成一团。这就是小型的加尔各答黑牢。不久，烟雾从我们脚边升起——奇臭无比，世上一切死尸的气味莫过于此，人们所能想到的腐烂变质气味不过如此。

    我们在石牢里待了五分钟。当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难以辨别我们之中谁身上最臭。

    这帮可怜的贱货说这种方式就是在为我们“熏蒸消毒”，这个术语已经非常温和了。虽然我们来自并未感染的港口，他们还是给我们熏蒸消毒，以免他们感染霍乱。我们一直没有感染霍乱。然而，他们必须要采取这样或者那样的方法来预防传染病，而且熏蒸消毒比肥皂便宜。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洗洗澡，要么给别人熏蒸消毒。有些下层社会中人宁愿死，也不洗澡，给陌生人熏蒸消毒并不会让他们痛苦不堪。他们不需要给自己熏蒸消毒。他们的习惯使得熏蒸消毒毫无必要。他们随身携带着预防药物；他们整天都流汗，相当于一直在熏蒸消毒。我相信自己是个谦卑谨慎、表里如一的基督徒。我努力做正确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有责任“为那些恶意利用我们的人祈祷”；因此，尽管困难，我还是要为这些街头手摇风琴师祈祷，虽然他们给人熏蒸消毒，虽然他们的肠胃里塞满了通心粉。

    我们的旅馆坐落在水边——至少旅馆的前花园在水边——我们在灌木丛中散步，在暮霭中吸烟；我们远眺瑞士和阿尔卑斯山，觉得身上发懒，不愿意细看；我们走下台阶，在湖里游泳；我们登上雅致的小艇，在闪耀的群星之下驶向远方，躺在划手座上，听着远方的笑声和歌声，欢快的刚朵拉小船漂浮在水面上，传来笛子和吉他的温和曲调；傍晚的最后一个项目是令人恼怒的台球运动，还是在那种老旧的遭天谴的台球桌上。我们在宽敞的卧室里吃夜宵；阳台不大，朝向水面、花园和群山；我们总结了一下一天的行程。然后，上床，脑袋昏昏沉沉，头脑之中闪过一幅幅画面，奇形怪状，杂乱无章，有法国、意大利、船只、海洋、祖国。然后，熟悉的面孔和城市，上下翻滚的波浪，都消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万籁俱寂。

    然后就是噩梦。

    我们吃早饭，然后来到湖边。

    昨天，我并不喜欢科莫湖。我认为塔霍湖比科莫湖好得多。然而，现在我得承认，我的判断有点问题，虽然问题并不大。我总是觉得科莫湖就和塔霍湖一样是一个盛满水的大盆地，周围是群山环绕。呃，周围确实是大山，但是，科莫湖并不是一个盛满水的大盆地。科莫湖像小溪一样迂回曲折，只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面积跟密西西比河一样宽阔。两边都没有一码低地——只见连绵的群山从水边拔地而起，海拔高达一千到两千英尺。山坡上陡峭崎岖，植被茂盛。星星点点的白色房子从郁郁葱葱的树叶之中探出头来，随处可见。甚至在离你头顶一千英尺的山顶之上，也能看到房子。山顶风景如画，刺破苍穹。

    在沿岸几英里的范围内，还有漂亮的乡间别墅，被花园和树丛环绕，悬停在水面之上。有的别墅建在大自然雕琢的幽暗角落里，坐落于藤蔓丛生的悬崖之上，出入全靠船。有些别墅配备了巨大的石阶，通向水中，沉重的石质栏杆上装饰着雕像，攀爬的藤蔓和鲜艳的花朵更是锦上添花——简直和剧院里放下的幕布一模一样，只是看不到穿长款上衣和高跟鞋的女人，也看不到穿丝绸紧身衣并插着羽毛的护花使者，下来到停泊的漂亮刚朵拉里唱小夜曲。

    科莫引人注目的一大特色就是湖边和山腰上有许多美丽的房子和花园。看起来非常温暖舒适，给人以家的感觉。日暮时分，一切都好像昏昏入睡，晚祷的钟声偷偷掠过水面传了过来，让人不禁相信，只有科莫湖上才有如此安静祥和的人间乐园。

    现在身处贝拉吉奥，我凭窗眺望，看到了科莫湖的另一边，风景如画啊。一段悬崖，斧刻刀劈一般，瘦骨嶙峋，筋骨毕现，高一千八百英尺；在这个宏大的岩石壁垒的腰间有一块不大的阶地，阶地之上有座雪片一样的教堂，看起来比马口铁盒大不了多少；悬崖的底部环绕着一百个橘园和花园，白色的建筑掩映其间，星星点点；前面，三四个刚朵拉悠闲地泊于水面——湖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山脉、小教堂、房屋、树丛、船只，闪闪发光，清澈透明，人们几乎分不清实物和倒影的界线！

    这幅画卷有着优美的周边环境。一英里之外，林木茂盛的岬角远远地插入湖中，湖面碧绿青翠，岬角倒映其中，宛如宫殿一般；中游，一叶扁舟，划破金光闪耀的湖面，留下一道长水痕，就像是一道光线；远处的群山笼罩在梦影一般的紫色雾霭之中；远方，对面，一大片起伏的穹顶、青翠的山坡和山谷卧在湖上，确实是距离产生美，距离给景色增添了魅力——因为在这块宽大的画布之上，太阳、云彩、五颜六色的周边环境，把一千种色调融为一炉，画卷表面上浮光掠影一点一点漂移，让画卷美不胜收，好像就是天堂的翻版。毫无疑问，此情此景，绚丽至极，以前从未得见。

    昨夜，风景引人入胜，宛如画卷。在另一边，险峻的悬崖、众多的树木、雪白的房屋，都倒映在湖水之中，给人超凡脱俗之感。远处的多扇窗户里射出一道道灯光，远远地照在平静的水面上。在这一边，咫尺之遥，宏伟的大宅被月光涂上了一层白色，从枝枝叶叶之中探出头来，上方悬崖投下来了块块阴影，使得枝枝叶叶变得黑漆漆且不辨形状——下面，湖边，所有光怪陆离的景象都得到了忠实的反映。

    今天，我们在一个奇妙的花园里游荡，这个花园附属于一个公爵的庄园——但是，我认为，描述已经足够了。我怀疑，园丁的儿子就是利用这个花园欺骗了莱昂斯夫人。但是，我并不知道实情。你可能听说过下面的诗篇：

    深邃的山谷

    阿尔卑斯山使其远离尘嚣，

    与清湖为邻，湖边遍植金色果实。

    爱神木窃窃私语；

    温柔的天空，万里无云，与山谷交相辉映，

    还有罕见的玫瑰色阴影；

    恍如宫殿，大理石墙壁永世长存，

    绿树成荫，别具一格，阴凉宜人，百鸟鸣叫。

    一切都名副其实，除了“清”湖之外。当然，科莫湖比许多湖泊都清澈，但是，跟清澈见底的塔霍湖比起来，它就是个浑浊的池塘，简直不值一提！我要说的是塔霍湖北岸，一百八十英尺深的水下，鳟鱼的鳞片清晰可数。我本来打算把这句话“按照票面价值出手”，但是没有成功；所以，我不得不打了五折。这样，我才发现了一些买主；或许，读者会以同样的价格接受——九十英尺，而不是一百八。但是，要记住，这是被迫给出的价格——法庭拍卖扣押品的价格。就我个人而言，我坚持原先的说法，丝毫不动摇，塔霍湖水具有神奇的放大作用，一百八十英尺深的水下，鳟鱼（大型鳟鱼）的鳞片清晰可数——湖底的每颗鹅卵石都清晰可见——甚至可以数清板车的销钉。人们说阿卡普尔科沿岸墨西哥湾的海水清澈透明，但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我知道那里的海水跟塔霍湖的湖水没法比。我曾在塔霍湖捕捉鳟鱼。我把鱼饵放进八十四英尺深的地方，看到鳟鱼用鼻子嗅鱼饵，我还可以看到鳟鱼的鳃一张一合。就算是在空气中，我也难以看清八十四英尺远的鳟鱼。

    我追忆往事，想起了那片高贵的湖，坐落于海拔六千英尺的雪峰之间。我可以再次断言，在那威严的存在面前，科莫湖简直就像是个俗不可耐的芝麻小官。

    悲伤和不幸压倒了立法机关，因此，年复一年，立法机关依然允许保留“塔霍”这么难听的名字！“塔霍”这个名字无法让人想象水晶一般的湖水、如画的岸边风景、庄严伟大。塔霍就是云中的湖泊： 与众不同的湖泊，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波涛汹涌；傲然孤立，与世隔绝，周围是一圈卫兵一样的山峰，山体正面积雪覆盖，海拔九千英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片湖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岸边，还是水中，都秀美壮丽，犹如天神下凡，卓尔不群！

    “塔霍”的意思是蚱蜢。意味着用蚱蜢做的汤。这是印第安人的语言，也会让人联想起印第安人。有人说这是派尤特部落——可能是迪格尔部落。我认为“塔霍”这个名字是迪格尔取的——这些堕落的野人把死去的亲属烘烤一下，然后把人类的油脂和骨灰与柏油混合起来，在头上和前额“涂抹”厚厚一层，漫山遍野地哀号，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哀悼”。就是这帮高贵的人起了塔霍湖这个名字。

    有人说，塔霍的意思是“银湖”——“清澈的水体”——“落叶”。胡说八道。意思是蚱蜢汤，迪格尔部落最喜欢的一道菜，也是派尤特部落的最爱。在这个实干的时代，不适合谈论印第安人的诗歌——印第安人根本就没有诗歌——费尼莫·库柏笔下的印第安人除外。但是，他们是已经灭绝的部落，从未存在过。我认识高贵的红种人。我曾与印第安人一起野营；我曾与他们一起准备作战，一起追逐驰骋——目标是蚱蜢；帮助他们偷牛；与他们一起闲逛，剥下他们的头皮，把他们当早餐。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乐意把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吃掉。

    但是，我跑题了。我要继续比较两个湖泊。如果当地人所述属实的话，科莫湖比塔霍湖略深一点。他们说，科莫湖在这里深达一千八百英尺，但是就碧绿的程度来说，好像不到这个深度。据美国地质部门的测量，塔霍湖中心位置深达一千五百二十五英尺。他们说，这个小镇对面的高峰有五千英尺高，但是，我敢肯定，这个说法里面的三千英尺——是地地道道的谎言。这里的湖面有一英里宽，并从此地直到最北边基本保持同样的宽度——这段长度是十六英里，而从此地到最南边——约有十五英里——我可以说，任何一处都不到半英里宽。总听人提起这里的雪山，但是却很少看到，而远处是阿尔卑斯山。塔霍湖宽八到十英里，群山就像墙壁一样围绕着它。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塔霍湖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湖面上从来不结冰。但是，这群山之中还有湖泊，海拔较低，温度较高，在冬天却结冰。

    在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遇到一个同船旅伴，并和他切磋交流，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同船旅伴——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他在这些阳光灿烂的岛屿上寻求不流血的冒险，远离战争的喧嚣。

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

美国作家、演说家，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真实姓名是萨缪尔·兰亨·克莱门。代表作品有小说《百万英镑》《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汤姆·索亚历险记》等。他一生写了大量作品，题材涉及小说、剧本、散文、诗歌等各方面。前期作品以辛辣的讽刺见长，到了后期语言更为暴露激烈。2006年，马克·吐温被美国《大西洋月刊》评为“影响美国的100位人物”第16名。

1867年6月，一群无知无畏的美国游客登上豪华游轮“贵格城号”，从纽约起航，满怀期待地向着欧洲大陆和圣地进发！巴黎、马赛、热那亚、那不勒斯、庞贝、君士坦丁堡、士麦那、大马士革、耶路撒冷、拿撒勒、伯利恒……沿途的风光让人目不暇接！

作为游客的一员，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记录下了途中的所见所感。可这绝不是一本中规中矩的旅游指南，你不会在此书中读到多少赞扬美景与名胜的语句，但可能会为那些犀利戏谑的抱怨和讽刺而捧腹不已。

来吧，让我们和憨人一起登上“贵格城号”，去探索美洲以外那神秘而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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