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精选集：精灵墨丘利

　　1、 瓶子里的精灵
　　在我为关于赫尔墨斯的专题论文集撰写的论文中，我将力图说明，这个有多种形式的、诡计多端的神根本就没有随着古典时代的消亡而死去，而是相反，继续以某种奇怪的伪装存活了几个世纪，甚至存活到当今时代，使人的心灵忙于他那骗人的艺术和治疗的天赋。孩子们还在听着格林童话《瓶子里的精灵》，就像所有的童话一样，这个精灵一直都活着，当这个神话涉及今天的我们时，它还包含着关于赫尔墨斯秘密的精华和最深刻的含义：
　　从前有一个贫穷的樵夫。他只有一个儿子，他想要把他送去上中学。但是，由于樵夫只能给他一点钱让他随身带着，因此还没有等到考试钱就花光了。于是儿子便回到家里，帮助他的父亲在森林里干活。有一天在中午休息时，他在林间漫步，突然碰到一棵非常古老的橡树。在那里他听到有个声音从地下呼唤：“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他顺着树根往下挖去，发现了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很显然，声音就是从这个瓶子里发出的。他打开瓶子，一个精灵马上从里面跑出来，很快就变得像那棵树的一半那样高。这个精灵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喊叫着：“我受到了惩罚，我要报复啊！我是伟大的、了不起的精灵墨丘利，现在你将获得奖赏。无论是谁释放了我，我都要把他掐死。”这使那个男孩惴惴不安，很快他便想出了一个诡计，他说：“首先我必须确信，你就是被关在那个小瓶子里的同一个精灵。”为了证明这一点，精灵便爬回到瓶子里。这时男孩赶紧把瓶子封上，精灵又被关在里面了。但是现在精灵承诺，要是男孩让他出去，就好好奖励他。于是男孩就把精灵放出来，并收到了作为奖励的一小块破布。精灵说道：“如果你把这块布的一端盖在伤口上，伤口就会痊愈，如果你用布的另一端来擦钢或铁，它就会变成银子。”男孩随即就用那块布擦拭他那把破斧子，斧子变成了银子，他把它卖了400泰勒。这样一来，父亲和儿子的所有忧愁全都解除了。那个年轻人能够回学校学习了，后来，由于他的这块布，使他成为一位名医。
　　那么，我们能够从这个童话中获得什么启示呢？你们知道，我们可以把童话看作是幻想的产物，就像梦一样，把它们想象成是无意识对自己的自发声明。
　　和许多梦的开始一样，总要先说一说梦行为的场景吧，所以，这个童话提到，森林就是魔法发生的地方。森林，就像深水和大海一样，黑暗而又一眼望不到边，是未知和神秘事物的藏身之地。它是无意识的一个适当的同义词。树是构成森林的活的成分，在许多树当中，有一棵树因其树形高大而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水中的鱼一样，树代表着无意识的有生命的内容。在这些内容中，特别有意义的是一棵“橡树”表现出来的特点。树也有个体性。因此，一棵树常常就是人格的象征。据说巴伐利亚的路德维希二世通过向他的公园里某些印象特别深刻的树敬礼来表示他的尊重。那棵伟大的老橡树在谚语中就被表述为森林之王。因此，它代表无意识内容中的一个中心人物，具有最明显程度上的人格。它是自性的原型，是根源的一个象征和自性化过程的目标。那棵橡树代表静止的无意识的人格核心，植物的象征作用表示一种深刻的无意识状态。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认为，这个童话中的主人公自己就处在深深的无意识之中。他是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一个“盲人”或“蒙住眼睛的人”，我们在某些炼金术论著的例证中遇到过他们。他们是尚未被唤醒的，其本身仍然处在无意识状态，他们还没有将其未来、更广泛的人格、他们的“整体性”整合起来，或者，用神秘主义者的语言来说，他们是还没有“开化的”人。因此，对我们的这位男主角来说，这棵树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隐藏在树顶上，而是在树根里，而且由于它是一种人格，或者具有某种人格，以它也具有人格的那些最令人吃惊的标记—声音、言语和有意识的目的，它还要求男主角把它释放出来。它被违背其意愿地抓住了并且囚禁了，被深埋在地下的树根间。树根延伸到无机物的王国，延伸到矿物的领域之中。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这就意味着，自性在身体中有其根源，它确实就在身体的化学成分之中。无论对这个童话的奇怪说明本身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什么比这个奇迹更奇怪的了，活的植物竟然把根植在无生命的地下。炼金术士把他们的四个元素描述为根（radices），与恩培多克勒的根状物（rhizomata）相对应，他们在其中看到了炼金术的最重大和最核心象征的成分，即哲人石，它代表的就是自性化过程的目标。
　　隐藏在树根里的秘密就是被封闭在瓶子里的精灵。当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被藏在树根下，而是最初先被关在瓶子里，然后才被藏起来的。可以设想，一个魔法师，也就是一个炼金术士把它抓住并把它囚禁起来。我们在后文将会看到，这个精灵就像是树的精神，是树的植物精灵，这是墨丘利的定义之一。作为树的生命原则，它是从其中抽取出来的一种宗教精神的精髓，也可以被描述为自性化原则。这样一来，树就是自性的实现（realization of self）那个外向的和可见的标志。炼金术士们似乎也持有类似的观点。所以，《神秘的奥列利亚》说：“哲学家们一直在充满渴望地寻找着树的中心，这个树的中心就位于地下天国之中。”根据同一篇文献，耶稣基督本身就是这棵树。关于树的比较早在欧洛日（约公元6世纪）时就出现过，他说：“在圣父身上看到的是根，在圣子身上看到的是树枝，在精灵中看到的是果实：因为这三种物质实则为一。”墨丘利也是三位一体（trinus et unus）。
　　所以，如果我们把它翻译成心理学的语言，那么这个童话故事告诉我们的就是，墨丘利的本质，即自性化原则，本来应该在自然条件下自由地发展起来，但由于来自外部的蓄意干预剥夺了它的自由，就像一个邪恶的精灵受到了巧妙的禁锢，并被赶了出去。（只有邪恶的精灵才必须被禁锢住，而且这个精灵的邪恶是通过其谋杀意图而表现出来的。）假设这个童话是正确的，这个精灵确实像它所讲述的那么邪恶，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推断出，那位把自性化原则囚禁起来的大师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目的。但是，这个有良好意图的大师究竟是谁呢？他居然有力量赶走人的自性化的原则。我们只能把这种力量赋予宗教精神领域的一位灵魂的统治者。认为自性化原则是一切邪恶之源，这种观点在叔本华的论述中有所发现，而且更多地是在佛教中发现的。在基督教中也有这种观点，认为人类的本性受到了原罪的污染，通过耶稣基督的自我牺牲才能使这种玷污得到赎救。处在其“自然”状况下的人，既非善也非纯洁，如果任由他以自然的方式得到发展，其结果就会成为一个与动物并无二致的产物。如果那位大师没有通过在善与恶之间做出区分并且把邪恶放逐，从而阻碍了自然存在的自由发展，那么，没有受到罪疚感烦扰的本能天性和天真的无意识就会流行开来。因为若是没有罪疚感，就没有道德意识，若没有觉察到差异，就绝不会有意识，我们必须承认，那位灵魂大师的奇怪干预对任何一种意识的发展以及在这个意义上对善来说，都是绝对必要的。按照我们的宗教信仰，上帝本身就是这位大师，而炼金术士则想要以其微不足道的方式表明，他和这位造物主差不多，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就类似于创造活动，因此他把其微观的炼金工作比作世界造物主的创世。
　　在我们的童话中，自然的邪恶被驱赶到“根部”，也就是被驱赶到地下，换句话说，就是被驱赶到身体之中。这个说明与下述历史事实相一致，一般地说，基督教思想是蔑视身体的，而没有费心做出更好的教义上的区分。因为，按照教义，身体和自然本身一般都不是邪恶的：作为上帝的杰作，或者作为他借以表现自己的真实形式，自然不可能与邪恶相一致。相应地，童话中那个邪恶的精灵并不只是被驱赶到地下，并允许它随意地漫游，而只是把他藏在一个安全而又独特的容器里，这样他除了就在这棵橡树底下之外，不可能使自己注意任何别的地方。这个瓶子是人造的人类产品，因此代表的是这个过程的理智目标和人造性，其明显的目的是要把精灵与其周围的环境分离开来。作为炼金术的密封罐，它是“用炼金术的方法”（hermetically）密封着的（也就是用赫尔墨斯的标志密封着）；它必须是用玻璃制作的，也必须尽可能是圆的，因为它代表的是把地球创造出来的那个宇宙。透明的玻璃有点像是凝固的水或空气，这两种东西都是精灵的同义词。因此炼金术的反驳等同于世界灵魂，根据一个古老的炼金术概念，它是围绕着宇宙的。海斯特巴赫的凯萨利乌斯（13世纪）曾提到过一种幻象，在这个幻象中灵魂是以球形的玻璃容器的形式出现的。同样，那个“宗教精神的”或“非人间的”（aethereus）哲人石是一种宝贵的玻璃体（vitrum，有时被描述为可锻造的），这常常等同于圣城耶路撒冷的金玻璃（aurum vitreum）（《启示录》21：21）。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德国童话称呼被囚禁在瓶子里的精灵，是以异教徒之神墨丘利的名字命名的，它被认为等同于德国的民族之神沃坦。提到墨丘利，表明这个童话是一个炼金术的民间传说，一方面与在炼金术教学中使用的寓言故事密切相关，另一方面又与一组著名的民间故事有关，这些故事以“被符咒镇住的精灵”为主题。这样，我们这个童话就把邪恶的精灵解释为一个异教徒之神，在基督教世界的影响下被迫下降到黑暗的地下世界，在道德上被取消了资格。赫尔墨斯就变成了被所有的阴暗之神（tenebrious）赞美的神秘的恶魔，而沃坦则变成了森林和暴风雨的恶魔。墨丘利变成了金属的灵魂，金属人（霍蒙库鲁斯）、龙（水银之蛇）、咆哮的雄狮、夜晚的渡鸦（夜鹭）和黑鹰，后四种动物是邪恶的同义词。实际上瓶子里的这个精灵表现得就像其他许多童话中的魔鬼一样：他通过把贱金属变成金子来储藏财富；而且和魔鬼一样，他也受到了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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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G. 荣格（1875—1961），瑞士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分析心理学的创始人，曾任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主席。他所提出的自性化、共时性、原型、集体无意识、情结、外倾与内倾等概念，至今仍对心理学研究有着深刻的影响。

在《精灵墨丘利》中，荣格论述了炼金术的象征作用与心理学之间的关系。通过对炼金术文本及神话原型意象的解读，揭秘了炼金术的神秘语言体系，及其象征元素在心理学层面的投射，引出集体无意识与原型的存在。炼金术象征物的转换，代表着分析心理学自性与自性化过程的目标。本书代表了荣格独辟蹊径的炼金术心理学研究方向，开启了我们理解荣格无意识心理学之门。

一、 佐西莫斯的幻象
（一） 文本
（二） 评论
1. 对解释所做的总评
2. 牺牲行为
3. 拟人化
4. 石头的象征作用
5. 水的象征作用
6. 幻象的起源

二、 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帕拉赛尔苏斯
《帕拉塞尔西卡》的序言
（一） 知识的两种起源：自然之光和启示之光
1. 魔法
2. 炼金术
3. 神秘教义
4. 原始人
（二） 《长生不老》：神秘教义的阐述
1. 伊利亚斯特
2. 阿夸斯特
3. 阿瑞斯
4. 梅露西娜
5. 作为神秘物质的王子（迈克尔 · 梅耶）
6. 通过蒸馏而导致太一或中心的产生
7. 在泉水中化合
（三） 自然转换的秘密
1. 黑暗之光
2. 人的两种本性的结合
3. 最大化的人的四位一体
4. 恢复与无意识的友好关系
（四） 杰拉德 · 多恩的评论
1. 梅露西娜与自性化过程
2. 永生者的神圣婚姻
3. 精神与自然
4. 教会的圣餐和炼金术的作品
（五） 结语

三、 精灵墨丘利
第一部分
1. 瓶子里的精灵
2. 精灵与树之间的联系
3. 使墨丘利获得解救的问题
第二部分
1. 导言
2. 作为水银和/或水的墨丘利
3. 作为火的墨丘利
4. 作为精神和灵魂的墨丘利
A. 作为空气精灵的墨丘利
B. 作为灵魂的墨丘利
C. 作为非物质的、形而上意义上的精神的墨丘利
5. 墨丘利的双重性
6. 墨丘利的统一与三位一体
7. 墨丘利与占星术和执政官教条的关系
8. 墨丘利与赫尔墨斯
9. 作为神秘物质的墨丘利
10. 小结

译名对照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