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书摘:
《仲子路》:
第一章
1
这是哪一年的冬天,一直有风在刮。每天黄昏,我总会坐在靠近窗台的木凳上,盯着窗外萧瑟的风景发呆。这样的日子,我记不清有多少时日,日复一日重复的情景,在我长久的凝望中已经熟视无睹。时间在我的思维里,就像数字一样抽象。我到底多大岁数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的头发早就掉光,牙齿也早已脱落,只有我的记忆像一只风干的蝉,缩在广袤的时间缝隙里。
总会有一些人和事被我的意识重新唤醒,就像站在清澈见底的河岸上,一眼就能看到河底浮动的水草和长满青苔的石子,过往经历就会浮现在眼前,带着鲜腥的气息和灼热的温度,扑打着我迟钝已久的神经。
我的意识慢慢清晰起来,我看见了光。
2
在记忆消失以前,我一直生活在泗河北岸的一个村子里。村子北面是光秃秃的山头,南面就是昼夜流淌的泗河。两岸的沙土厚实绵密,生长着葱郁的树木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草。这些植物在四季轮回里枯荣,由绿变黄,周而复始。我从有了记忆的时候,就跟随父辈开垦山坡下边的土地,种下蔬菜和粮食,春天里播种,秋天里收获,在冬天里躲避寒风度日。
这个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在平时的生活中,村子就像落在我们身上的阳光一样悄无声息。当然偶尔也会有意外的动静打破村子的安静,比如谁家的老人因病去世了,谁家的妇人生下了儿女,村子里会响起短促的悲怆或欢愉之声。只是村里人对于这些平庸的生死离别都已经习以为常,犹如鱼儿冒出水面泛起的水泡,这些庸常的动静都会稍纵即逝。只有国都里征收地税的官人,在秋季来征收粮食的时候,村子里才会热闹一阵子,那时候村里人会行礼,跪拜,谨慎地献出应该缴纳的粮食,用郑重的礼节迎接和送别官人。
我们村子里的人没有姓氏,彼此之间都以身体面貌特征和生活嗜好来称呼。比如我的父亲,他天生就是瘸腿,村里人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喊他瘸子,就叫他路不平。
我的母亲因为小时候得了天花病,起了满脸的水痘,死里逃生活了下来,结痂脱落后,脸上留下了豆子一般大小的疤痕,村里人背地里称呼她麻子,当着她的面,就叫她满天星。
我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怎么介意别人喊他们,有时候还会乐呵呵地答应。而我却听着不舒服,我觉得这样的称呼,对他们是一种羞辱。
因为父亲和母亲身体的缺陷,我从出生以后就不自觉地有些自卑,在村里人面前沉默寡言。我经常对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发呆,想象远方的山外是否还有山,山里是否还有村子,那些村子里是否有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入。因为我经常沉默和发呆,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安静,村里人便喊我石头。这个名字听起来还不算刺耳,我虽然不乐意接受,但也不反感别人这么叫我。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周正雅致的名字,因为一个好名字就像人的一张脸一样重要。
村里的其他人也有同样听起来让人暗自发笑的名字。喜欢爬树的人,村里人就叫他木猴;喜欢吃面饼的人,他的名字便是火烧;整日埋头耕作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地虫。村里人对彼此之间稀奇古怪的称呼,并不觉得尴尬和羞恼的原因是,村里没有一个识字的人。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埋头耕作,便是烧火做饭,填饱肚子以后,才有空闲围着火炉凝望星空,猜测着来日天气的阴晴,用他们的想象,神色虔诚地演绎着天地和神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谨慎地议论着自鲁国城内传来的消息。他们议论国君和贵族家臣的恩怨纠葛,议论城里的军队和战车要去哪里征伐敌人。
更多的时间里,村人乐意议论一位叫孔丘的夫子。传说孔丘的名声如成群的鹊鸟一般,漫过了鲁国厚重的城墙,在各国诸侯之间传颂。在漫长而单调的日子里,关于鲁国学者孔丘的传说,在我们这个凋敝的村落口口相传。村里一些去过鲁国都城的老者回到村子里,对我们讲述遇到孔丘的情景:孔丘门下聚集了一百多位门生,这些门生来自各个国家,孔丘教他们识字、作诗、弹琴。他们是一群温文尔雅的君子,言行尊贵,让人心生景仰。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村里人竞相述说着孔丘先生的这句话,也都相互表达着他们的愿望:“如果夫子光临咱们村子,就恭请他坐在咱们村的山水之间,当面聆听他的教诲,此生就不算白活了。”
村里人得到孔丘先生教诲的愿望,就像祈祷苍天让一年四季风调雨顺的心情一样迫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我此后的日子里,果真能得到夫子的教诲,和夫子有一段师徒因缘,而正因为我偶然结识夫子,我的一生才没有像泗河岸边的野草一样单调平庸。
……
作者简介:
柏祥伟,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济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多次入选《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选本。出版长篇小说《活到死》《孔府民间档案》《创》及中短篇小说集《水煮水》《仇人》《无故发笑的年代》《火烧》。曾获山东省委省政府第二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山东省第十三届精品文艺工程奖。
内容简介:
《仲子路》以虚拟的“我”为孔子三千名弟子之一人,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采用倒叙,间接叙述,他人叙述等叙事手法,在保证历史事件和历史背景真实的前提下,以生动形象的故事情节,讲述仲子路从乡村野人成长为先贤圣人的传奇人生。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附:仲子路生平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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