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复仇文学主题的文化阐释及中外比较研究

    《礼记·祭法》就曾从祭祀的角度，将厉鬼——具有兴妖作祟能力、且可以对人类现实生活发生影响的鬼灵，划分为“泰厉”“公厉”“族厉”。孔颖达疏：“泰厉者，谓古帝王无后者也。公厉者，谓古诸侯无后者也。族厉者，谓古大夫无后者也。族，众也。大夫众多，其鬼无后者众，故言族厉。”这里便透露出血缘宗法制社会的伦理取向，同神秘主义思维之间幽明相通之处，这些“无后”之鬼无所归，于是化厉作祟。可见那些有后的鬼灵们，对后代子孙受到伤害会采取怎样的佑护行动了。现实社会里，“族”——多层次的血缘组织，乃至由此发展起来的氏族国家及代表，其延续后代的企盼也自然灌注到鬼这些超现实个体上，这些超现实个体又拥有着阴间世界共有的超凡功能与威慑力量，演出了无数显示其威严的故事。现实中族与祖先的信仰威灵是持久稳定的，鬼灵信仰虽不够稳定，却时时得到族权与祖先崇拜的补充。伯有鬼厉的报复力表现得如此之大，子产的解释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卡西尔指出，此与上古图腾制有关，人类群体部落与从属于它的个体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因而“一个人沾染的每一污点，犯下的每一罪过，都会通过直接的身体传感给部落的整体，被谋杀者灵魂的报复并不限于谋杀者，而要扩展到所有与谋杀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①。个体与族的群体间这种特殊的混同关系，使得人们对复仇鬼灵更为惧怕，因而“郑人相惊以伯有”，以及伯有连索二人之命都是基于一种原始心态、神话思维。族的势力影响对个体复仇意识的制约是显而易见的。
    黑格尔在论及远古英雄时代的艺术美理想时，曾指出这一时代易于有个性的自由表现，一些有着特殊意志、杰出性格及作用的人，“正义的事就是最足以见出他们的本性的决定”；也许是由于正义观念同复仇的切近相关，他又接着谈起惩罚与报复（即私自复仇）的区分，前者以普遍的标准（法）来执行，而后者——“至于报复，它本身也可以有理由辩护，但是它要根据报复者的主体性，报复者对发生的事件感到切身利害关系，根据他自己在思想情感上所了解的正义，向犯罪者的不正义行为进行报复”②。 
    ……

    王立，辽宁锦州市人。文学博士，大连外国语学院中外比较文化研究基地研究员，大连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特聘教授，东北师大博士生导师，曾任教于曲阜师大、吉林大学等。出版《佛经文学与古代小说母题比较研究》（北京大学“东方文化集成”）、《（聊斋志异）中印文学溯源研究》（北京大学“东方文化集成”）、《中国古代文学主题学思想研究》、《武侠文化通论》、《武侠文化通论续编》等专著多种。在《中国社会科学》、《外国文学评论》、《文学评论》、《南亚研究》等发表论文、译文多篇。
    刘卫英，山东威海市人。文学博士（博士后），大连大学人文学部副教授。出版《明清小说崇拜宝物研究》、《红豆——女性情爱文学的文化心理透视》、《中国古代侠义复仇史料萃编》等专著多种。在《中国文化研究》、《明清小说研究》、《东北师大学报》、《西南师范大学学报》等发表论文名篇。

    复仇是人类多民族久远留存的重要民俗事象、文化心态与文学主题，尤其是后者，在这种习俗心态被现代社会法制和理性遏止之时，还持久顽强地活跃在文学艺术多种形式的创作中，为人们喜闻乐见。活跃在武侠小说、公案小说等题材中的“复仇模式”就是广为大家所知的。毋庸置疑，复仇也是最能体现出中华民族“民族性”心态的惯常题材主题之一，其与儒家文化的提倡分不开，又受到墨家、道家、外来佛教思想及其佛经文学的巨大影响。
    然而，如何从雅俗、文史、性别、不同时代、作品个案及题材、外来影响，乃至跨文化的视野、贯通古今的角度看待复仇文学主题？复仇主题有哪些细小、具体而自有特色的分支？这不是笼而统之能说得清楚的，不仅问题本身，同时也带有更为普泛性的意义，无疑也是中国文学主题学研究的一个艰巨而浩繁的课题。

引言
第一章 血族复仇与鬼灵崇拜——中国古代血族复仇与鬼灵索命关系略论
一、多民族早期生活中重要习俗的归因
二、原始心态、死亡恐惧与鬼灵复仇的根本建构
三、族的整体性威严与强死者化厉复仇

第二章 孔子与先秦儒家复仇观初探
一、关于复仇“以直报怨”的原则与宗旨
二、正义复仇的不妥协性、不改易性
三、关于正义复仇的谋略、方法
四、对见义勇为、诛恶济善的赞许

第三章 从忠奸斗争与复仇意识看屈原对伍子胥的理解认同
一、春秋战国时代忠奸观念及其与伍子胥复仇的联系
二、忠与孝有机联系在复仇动机行为方面的体现
三、屈原自比伍子胥问题的发现、困惑及理由

第四章 在文史和礼法的交汇处——从恩赦复仇看古代文学与心态史关系
一、汉魏六朝复仇与法律的悖左倾向
二、赦法的争议及“礼”对于“法”的侵蚀
三、宽纵复仇者方案的具体实施
四、宽纵复仇与同情复仇者的文学形象塑造

第五章 法与复仇逻辑——再谈法与古代复仇主题的扩大化、残忍化倾向
一、扩大化复仇的基本文学表现种种
二、族刑制度、刑尸习俗与复仇扩大化成因
三、中国古人对于复仇滥杀的不满和批判
四、从法制观念看中国古人复仇滥杀及文学表现的局限性

第六章 中古汉译佛经故事中的复仇母题
一、佛经果报观念对印度古俗的改造与仇怨情结消减
二、中古汉译佛经复仇主题的主要艺术机杼
三、佛经故事的异质参照及其与中土传统比较
四、佛经故事给予中国传统复仇文学作品的影响
五、佛经故事对于其他与复仇相关母题模式的开启

第七章 毒药、诬陷仇人与佛经故事——外来影响与中国文学主题之于复仇方式描写的变化
一、以毒药复仇的相关故事
二、佛经故事等对于毒药复仇的表现
三、以诬陷报仇的佛经故事源流
四、佛经传译对于中土复仇方式变化的影响

第八章 动物为主雪怨母题的文化阐释
一、古代动物复仇故事的基本价值定位
二、家畜类报主代诉冤雪恨故事及伦理阐释
三、禽鸟代恩主诉冤雪恨与古代公案故事
四、母题与禁杀戒律的联系及其人类学意蕴

第九章 隐忍母题与中国古代复仇策略的文学表现
一、复仇隐忍策略的弱势文化内涵和女性性别色彩
二、“儿子长大后复仇”与少儿刃仇母题中的隐忍策略
三、早期儒家伦理对复仇迫切性的强调和隐忍策略的生成
四、复仇隐忍母题中的外来影响及其参照
五、复仇实施时隐忍的理由和深层哲学内蕴

第十章 复仇故事中的远古普遍性印痕——世界范围中复仇主题的食仇倾向
一、中国古代的食仇报复故事及亲手报仇的理想观念
二、女性割负心汉阳物以复仇
三、情仇雪恨与世界性的食仇泄愤母题

第十一章 复仇报怨母题与唐代豪侠精神
一、儿子长大后雪报家仇与女性的侠气隐忍
二、常规性血亲复仇故事中的礼法冲突与豪侠精神
三、狐精、犬精及马报仇故事的伦理动机与侠烈精神

第十二章 《三国志通俗演义》复仇观与孙吴文化
一、演义复仇意识及其策略的基本表现
二、吴越区域文化对于复仇精神的高扬
三、吴越地区女性素质及其与复仇的关系

第十三章 《水浒传》中的侠女复仇故事
一、琼英复仇的社会根源与儒家伦理内核
二、复仇动机：“变化示真相”与“冤死尸如生”
三、梦中学技、以技复仇与香引奇缘母题
四、贞节：女性完美复仇结局的必要保证
五、复仇侠女琼英的爱情观与“幸福”婚姻

第十四章 王世名复仇叙事的渊源及其与清官文化之关系
一、儒家复仇观与地域历史风物的文化塑型
二、侠义崇拜与丧悼民俗传统
三、清官文化与王世名复仇的人治社会背景

第十五章 《石点头》申屠娘子复仇形象母题的
中印文学来源
一、《石点头》复仇女性形象及其复仇观念
二、复仇女性行为与传统女性观的联系
三、次要人物与复仇女性形象塑造的关系
四、选择极端复仇方式的原因及其中外来源
五、剑意象的复仇抗暴象征意义

第十六章 《姑妄言》与古代女性复仇描写的一个文献源流
一、咬舌故事中的巧计复仇意趣
二、古代公案小说中的女性咬舌复仇故事
三、咬舌母题的外域佛经故事渊源

第十七章 《阅微草堂笔记》的复仇描写体系
一、血亲复仇与鬼魂复仇描写的交错互补
二、狐精复仇描写的独到处及佛经文学渊源
三、复仇描写体系所体现的总体思维

第十八章 李自成祖墓被掘传说的文化史意义
一、李自成祖墓被掘的众多文本载录
二、左目被射及墓中之物与现实人物对应的文本源流
三、墓掘运败民俗信仰的历史渊源
四、李自成祖墓被掘传说的多元传播成因

第十九章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女性以智抗暴母题
一、先唐史料及文学中的抗暴智慧女性
二、唐宋野史及文学中的以智抗暴女性
三、明末清初时代的以智抗暴女性
四、古人相关评论及女性以智抗暴描写的豪侠文化意蕴

第二十章 明清复仇评议的文化审视
一、对于妇女儿童复仇抗暴的褒举
二、对于复仇主体予以宽纵处理的认同与争议
三、对于刺客行刺动机效果的求真复议
四、对于提取复仇精神积极意义的重视
五、对于盲目肯定复仇、效法复仇的非议

第二十一章 中国古代复仇精神的文化催奋力
一、复仇意念的持久正面激励作用
二、复仇对人类好斗本能的唤起和催化
三、复仇对于群体凝聚力的有效鼓动
四、复仇精神弱化国民性格的补弊纠偏
五、复仇精神之于文学中的英雄主题

第二十二章 “仇家子女相爱”母题——近现代文学对西方观念的接受熔铸及开创
一、明清小说中的“仇家子女相爱”故事
二、近现代小说的“仇家子女相爱”母题开掘
三、新派武侠小说对“仇家子女相爱”的创获

第二十三章 林纾的复仇观及中国近代文学复仇观念的转型
一、林纾复仇策略主张的近代意义
二、近代复仇文化的总体氛围背景
三、以毒药和诬陷复仇之文学表现的传扬

第二十四章 鲁迅复仇观念的文化根源片论——兼谈其对传统复仇观的继承和改造
一、超越于个体仇怨与小群体的复仇观
二、弱者复仇基本主张的同情和坚持
三、对于复仇文化中反正统性质的推重
四、对于小人自背后偷袭的痛恨和苦恼

第二十五章 《蜀山剑侠传》女性因爱生恨复仇的
主题史开创
一、《蜀山剑侠传》中的情爱及悲剧后果
二、对中国传统复仇母题的继承与超越
三、对西方复仇母题的继承与超越
四、金庸为例：女性因情变报情仇的文学史影响

第二十六章 《古船》对传统复仇意识的继承和改造
一、关于同态复仇中的超越自卑心理
二、以毁灭自身的弱者反抗方式复仇
三、以德报怨——在改造复仇意识中进行文化反思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