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与文学

茶，这枚诞生于宇宙洪荒时代的树叶，与远古人类共同走过冰河世纪之后，在历尽劫灰之余，终于被我们的祖先认识，进而成为知己。从药用解毒到佐食烹调，再到单一饮品，我们对于一枚树叶的认识逐渐走向深入。我们不再仅仅关注于茶的清香、甘甜或是苦涩，而是从茶中品出了些许人生况味和那些说不尽、道不明的精微思绪。一旦与人类的心灵相通，茶最终在百千饮品中脱颖而出。“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1]，茶不再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树叶，也不只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滋味，而是逐渐跳出物质世界的藩篱，开始与人类的精神世界对接，并与“道”终成一体，形成蔚为壮观的“茶道”一门。

道的本意是路径，在人类抽象思维的引申下，道逐渐被赋以“神”与“真理”的深刻内涵。《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2]，意在言明，思想和言说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永恒的悖谬关系[3]，真理一旦诉诸言语成为能够被说出来的真理，也就不再是真理了；《圣经》也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4]，意在言明，“道就是神，道就是主宰一切的造物主”。刘勰《原道》亦谓“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5]，这似乎也在言明，“道与文，文与道，也存在着某种说不出、理还乱的关系”，于是“文道”生焉。于是，我们便看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茶和文之间，这个本来相去甚远的语义鸿沟，竟然被“道”轻而易举地填平；而道作为二者沟通的桥梁，不仅时常将茶和文（包括文字、文章、文辞等，可统称为文学）联结起来，而且，也让它们在对话中互相渗透，甚至互相影响，以至互为表里，俱得风流，并最终在“道”的层面达到统一。

因此，茶与文、茶道与文学，从本质上说其实是一个问题，其所涉及的范围甚为广泛。从文体上说，有关茶的神话、传说及诗文、戏曲等（不管是口头上的，还是落实在文本中的）文学形式的广泛存在，是茶道与文学得以联系起来的文献基础和文化源头；从历史渊源上讲，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中，茶和文早在炎帝炎帝神农神农时期就凭借着几则神话发生了紧密联系，此后的数千年它们就犹如一对亲兄弟，在众多诗文词赋中频频出现，它们不分彼此、不论贵贱，共同谱写出了华夏民族的辉煌史诗；从影响范围来看，茶不仅深入文人内心，与文人的文学创作活动密切相关，而且茶也进入了贩夫走卒的日常生活，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并成为文学创作的取材对象，成为文学描写的重要方面。茶的身影丰富了文学表现的冲击力，也深刻影响了华夏民族的审美和价值倾向。“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6]诗文中自从有了茶，就有了一种雅致的生活追求，有了一种为人处世的做人行事风格，最重要的是多了几分参透宇宙人生的功力。

总之，在茶与文、茶道与文学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的集中体现就是涉茶诗文、神话、小说等各类文学作品的大量存在。可以说，任何一篇关于茶的文学作品都是“茶、文、道”三位一体关系的具体显现。同时，持续繁复呈现的文学作品，在关于“茶”的互文关系中不断推陈出新，就如同一次次清雅且密集至极的文本尝试，更像是一次次意义深刻的思想碰撞，不经意间已将茶道与文学同步推向深入。因此，要想彻底弄清其中纷繁复杂的奥秘所在，就需要从不同的文体及文本入手，通过对涉茶文学作品的细致解读，去发现其中难以言说的隐微曲折。

[1]
语出西晋诗人张载《登成都白菟楼》诗，收入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40页。

[2]陈鼓应注译：《老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页。

[3]
参见张隆溪著，冯川译：《道与逻各斯——东西方文学阐释学》，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页。

[4]
中国基督教两会：《圣经》（中英文和合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1996年版，第1610页。　

[5]刘勰撰，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页。

[6]
语出唐代诗僧皎然《九日与陆处士饮茶》一诗，收入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9211页。

文学博士，现任教于北京电子科技学院人文社会科学部，专事人文素质教学及研究工作。目前，已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红楼梦学刊》《文学与新闻传播研究》《时代文学》等期刊发表学术论文若干篇，主要涉及文学理论、古典文学作品研究等相关内容。

《茶道与文学》一书就是立足于“茶道”与“文学”的这种广泛而深刻的相关性，在充分了解中国传统茶文化、茶道精神和中国古典及现当代文学知识的基础上，主要从历史上涉及到“茶”的文学作品入手，重点探讨了文学作品中所反映出的茶文化特色及茶道精神，以及中国文学艺术精神与茶道精神在本质上或形而上层面的相通性等相关内容。

在道、茶、文之间　/1

　静品幽思，茶道与文学的对话　/5

　茶神布道，神话传说中的茶　/13

　茶诗传道，茶道的诗意空间　/18

　茶文载道，由“务虚”到“悟空” /24

从茶祖神农神话说起　/33

　氏族血统和帝号传承　/38

　牛首人身的太阳神　/42

　“生命树”“丹木”“木禾” /45

　原始崇拜的“变与不变” /50

　茶祖神话的现代接受　/54

竹下忘言对紫茶：唐宋茶诗之道　/59

　茶之愁绪的兴象与论说　/63

　多维茶语中的隐逸品格　/71

　唐宋茶诗的人间情怀　/75

　茶、道、诗的“三位一体”性　/83

　“茶禅一味”的诗歌表达　/88

茶道的“美文”属性及其思想内涵　/93

　茶赋在铺张扬厉后的深情　/98

　“道”的建构与“茶”的解构　/107

　茶文新变，茶道与文道的互通有无　/117

　寄寓遥深的私人化写作与茶道审美　/123

　有清一代茶文传道的疲敝　/130

作为小说叙事关键词的“茶” /137

　自玄幻转向现实的存在悖论　/142

　茶俗、茶礼、茶道的递进式发展　/148

　当茶与小说情节和人物形象密不可分　/154

　人物心理的刻画与“生而为人”的思索　/161

　茶小说的文本虚构及作者的真实　/167

茶道、茶文学的现代变迁　/175

　现代性的困境和困惑　/181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190

　于新、旧学术交汇中重新发现自我　/196

　城市、社会与人的现代性契机　/207

参考文献  /217

后记  /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