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征战史

重整水师

九江、湖口大胜后，太平军乘势回师反攻。驻扎在武汉的湖广总督杨霈，未战即逃，一口气逃到德安。当初湘军攻下武昌时，杨霈抢功，以八百里红旗捷报，给咸丰帝报喜。现在太平军大军再来，他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逃跑。

咸丰五年（1865）正月，太平军乘胜出击，第四次攻占汉口、汉阳，包围武昌。

湖北巡抚陶恩培被困在武昌城内，向咸丰帝求救。咸丰帝也是焦头烂额，认为唯有曾国藩、塔齐布之兵可以就近救援。外人都知道陶恩培是曾国藩的政敌，咸丰帝唯恐曾国藩不肯出力营救这个对头，连发了三道相同内容的训令，命曾国藩速去救武昌。

曾国藩对此确实不热心，派了原属湖北的胡林翼、王国才回援，自己领了主力留在江西。曾国藩谈了他的三点考虑：一是九江为长江腰膂，不能轻易撤去陆军。二是一旦撤走，则内湖水师将孤立无援。三是劳师回援，在军饷后勤方面也是大问题。此时湘军的处境险恶万分，陆师在江西腹背受敌，水师已是残破不堪。就是如此，曾国藩还是命彭玉麟，领了水师七十余只破船，回援武昌。

陶恩培困守武昌，自身又不懂军事，眼巴巴地盼着胡林翼返回。胡林翼回援后，看武昌城内一无所有，防无可防，就屯兵在武昌上游的金口，与湘军水师互为依托，此后多次攻打汉阳不克。

秦日纲、韦俊部前锋，迅速攻至武昌城下，胡林翼急忙领军来援。武昌城内守军，都是残兵败将，惊弓之鸟，看到城外太平军旗帜招展，杀气腾腾，顿时作鸟兽散。城外胡林翼所部，虽是老兵，却也被太平军的气焰给吓退。太平军轻松攻入武昌，陶恩培投水自杀。太平军攻城时，武昌知府多山带了仆从五六人到城楼，准备亲手燃放大炮轰击太平军。多山点燃引线后，大炮却没有动静。多山跪下给大炮叩头，起来再点，火烟出而大炮寂然无声。多山狂呼“天不助我”，含恨自杀。在太平天国战争中，清军方面有大量的高级官员、将领自杀，反观太平天国方面，除战场上战死者外，很少有自杀者，这大概是受到太平天国的宗教信仰的影响。不自杀，对于太平军高级将领而言，被俘后等待他们的是凌迟酷刑。

武昌之战中，最夸张的人物是清军副将王国才。太平军攻入武昌城后，王国才并不知晓，至城下见城门紧闭，就缒绳索攀爬上城。入城后，王国才迅速赶到巡抚衙门，见衙门大开。进去后见有一群人正聚集饮酒，看其穿着打扮，却是太平军。此时王国才恍然大悟，原来武昌已被攻占，于是带了亲兵冲上去暴砍，将此群人驱散。王国才在城中一路厮杀，至天明后方冲出武昌城。王国才后来的死法也很离奇。咸丰七年，陈玉成领兵十余万进入湖北，王国才领兵对抗。六月二十四日，清军副都统多隆阿下令撤退，全军仓促之间拔营。此日白天，王国才已先将火药运走了一部分，但并未全部运光，还有部分存放在营门处。到了夜间撤退时，营门一开，清军蜂拥而出，狼狈逃跑间，有火星点燃火药，王国才与亲兵一百一十一人全部被炸死，尸骨无存。王国才死后，多隆阿为了推卸责任，伪称其英勇作战身亡，为其建专祠，谥号刚介。

失去湖北，对湘军来说是巨大损失，既丢失了弹药、军饷的补给，后路又被切断。曾国藩抽调了湘军罗泽南部救援湖北，自己则在正月十二，一身便衣，前往南昌。

曾国藩此时留在江西，如同死棋，无法盘活整个局面。但他的考虑很多，其一，江西是湘军筹饷的重要来源地，他留在江西，也可以表个姿态，重视江西战场。其二，他还有两千精锐水勇，被困在鄱阳湖，这是他视为性命的部队，留在江西，可以寻觅机会解救。其三，江西毗邻湖南，他可以随时从湖南补充兵源。

而曾国藩亲自前往南昌，一方面可为被困的水勇筹集粮饷，另一方面可督造战船，重新壮大水师。

陶恩培一死，湖北巡抚空缺，咸丰五年二月，以胡林翼署湖北巡抚。曾国藩一直谋求湖北巡抚而不得，见自己的亲信把持了这个职位，也很满意。日后胡林翼坐镇武汉，调和湘鄂，从人力、物力上予湘军以支持，实是湘军战事得以维系的关键人物。

胡林翼能迅速升官，重要原因是朝中有人。道光二十年，胡林翼跟着文庆到江南主持科举考试，文庆出了岔子，两人一起倒霉，还气死了胡林翼老爹。不想咸丰帝登基后，文庆咸鱼翻身，一路高升，做到了首席军机大臣，自然对胡林翼分外关照，加以提拔。文庆复出后，多次在咸丰面前推荐胡林翼。胡林翼由贵州道员起，很快被提拔为湖北巡抚。对于胡林翼在湖北所奏请的事情，在文庆操作下，军机处基本上都开绿灯放行。对正在前线征战的袁甲三、骆炳章等人，文庆也请咸丰不要另调，而要长期加以任用。

湘军水师被重创后，曾国藩四处奔走，赶造新战船，修复破损战船，欲图恢复水师战力。经过苦心经营，以残余的水勇为基础，湘军水师又恢复了战力。对于水师，曾国藩是格外珍爱，三月底，他亲自前往鄱阳湖看望水勇，观摩操练，帮士兵打气。与水勇们每日同吃同住，曾国藩还写了《水师得胜歌》传唱。

此后曾国藩驻扎江西南康，与塔齐布隔了个庐山，遥相呼应。曾国藩不时与塔齐布互通信息，二人屡次约了相见，因为太平军昼夜巡访而不能成行。

被围困在鄱阳湖内的一百二十艘湘军战船上，有两千余湘军水师，都是百战老兵。得到增援，扩军到四千人后，湘军水师日益骄横。好景不长，此年七月底，内湖水师统领萧捷三在湖口中炮身死，水师又受重创，损失惨重。

曾国藩急忙调彭玉麟到江西统领内湖水师，杨载福则继续统领外江水师。将彭玉麟调来江西，另一层原因是杨载福与彭玉麟之间不和。

此时湖南至江西的通道已被太平军切断，彭玉麟接到曾国藩的命令后，有人建议他由广东绕道，经福建入江西。彭玉麟认为：“江西危在旦夕，赴之犹憾不及”，此条路线虽然安全，但耗时过久。彭玉麟就穿了一身破衣，揣了只破碗，徒步七百里前往江西，成功抵达曾国藩大营，此后整训水师，重振战力。

曾国藩善于总结经验，以前败给太平军水师，因为太平军出动百余小船，四处围绕，迷目惊心。小船虽小，用得恰当，能奏大功，故而也筹办了小船百二号，行走如飞。经过整顿后的内湖水师，武器更为精锐，每船有桨手十人，舵手一人，头篙一人，炮手二人。大炮安置在船尾，每一开炮，船只一顿，反而加快前进速度。江西地方上财力物力较厚，水师的口粮军饷也得到充分供给。

这支内湖水师以鄱阳湖为基地，再出动时，已是强劲无比，此后占据水面主动权，控制长江中段四百里。咸丰五年五月三十日，内湖水师在青山获得大捷，夺回了曾国藩在九江被抢走的座船，也算为他挽回了些颜面。

湘军陆师方面，此年二月塔齐布、罗泽南分兵，塔齐布继续围困九江，罗泽南前去南昌与曾国藩会合。

围困九江日久，塔齐布心中焦躁不安，想早日拿下九江，挽回江西的被动局面。林启荣守城是有条不紊，在九江城外不断兴建炮台营垒，又开河停泊船只。

六月十三日清晨，塔齐布派副将周凤山攻打东门 ，吸引太平军。自己亲自领兵，攻打九江城外新坝，又在三川岭设下伏击。太平军出击后，塔齐布佯退，太平军追击中受到伏击退回。此战之中，太平军却有斩获，击毙清军守备黄明魁。黄明魁者，乃是去年于湖南城陵矶，协助塔齐布，击杀曾天养的亲兵。

咸丰五年七月十八日，塔齐布刚刚发布了进攻九江的军令，就在军中呕血而死，时年三十九岁。十九日，曾国藩亲赴九江大营，恸哭一番。

在太平天国战争中，八旗能战之将，屈指可数，仅乌兰泰、塔齐布、多隆阿、都兴阿寥寥几人。同治三年，太平天国覆亡后，清廷加封塔齐布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入祀昭忠祠。塔齐布效法岳飞，左臂上刺有“忠心报国”。他为人至孝，一日力战而归后，左右进燕窝给他补身体，塔齐布哭道：“吾母夫人在都，不知能给朝夕否？忍甘此耶。”后来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进京时特意去塔齐布家中探望，此时塔齐布老母已八十岁，相对涕泣。塔齐布可以说，是曾国藩发掘了塔齐布，使得他步步高升。咸丰四年湘潭大捷后，塔齐布被提拔为湖南提督，从一品官，此时曾国藩还不过是在籍侍郎。但塔齐布一直唯曾国藩马首是瞻，为他出生入死，最后死于九江。塔齐布身后遗有一女，当曾国藩来拜会时，此女出来求曾国藩照应塔齐布的女婿。想来曾国藩，也会予以关照吧。

塔齐布死后，江西湘军陆师由周凤山统领，一直在九江城下彷徨。

江西战场上，湘军与太平军继续争夺。在湖北战场上，咸丰五年八月，胡林翼在汉阳遭遇惨败，两湖震动，湖北官场纷纷请求抽调罗泽南回援。此前湖南巡抚骆秉章，因为两广天地会进入湖南，也请调罗泽南回援湖南。咸丰帝令曾国藩与罗泽南会商，再决定对策。在商量时，罗泽南力主回援湖北，认为此处方是关键。

曾国藩同意了这个请求。幕僚刘蓉对此很是反对，对曾国藩道：“公所恃者塔罗。今塔将军亡，罗又远行，脱有急，谁堪使者。”曾国藩的回复也很有意思，他认为东南大局之所以糜烂如此，“俱困于此无为也”，不如放手一搏。曾国藩放罗泽南去湖北，有多重考虑。一则罗泽南自己也要去湖北。二则湖北对于湘军也至关重要，休戚相关。三则在咸丰帝不同意湘军从江西撤退的情况下，放罗泽南去湖北，等于是给自己下出一枚活子。虽然曾国藩内心舍不得罗泽南带走自己的起家部队，但权衡再三，还是放他走了。

八月十六日，罗泽南领了五千人回援湖北。曾国藩心中对罗泽南的离去，心中难免有怨言，“私怨罗山之弃余而他往”。抱怨归抱怨，对于罗泽南，曾国藩还是寄予了厚望，期待他在湖北打出一个新局面。

罗泽南援鄂

胡林翼接任湖北巡抚之后，日子并不好过。整个湖北已经糜烂，“江汉上下皆为寇踞，巡抚号令不出三十里”，此外还有个高居他之上的湖广总督杨霈与他为难。

杨霈逃命抢功是把好手，政斗起来更是高手。他施展手段，上奏请将胡林翼从南岸渡江，驻扎在汉川，作为挡箭牌好掩护他所在的德安。胡林翼则请骆秉章出马，上了个奏折称，对于调胡林翼至汉川，有“五不解”。胡林翼也自陈实际情况，抵制移师汉川。至于曾国藩，则从江西上了一个《湖北兵勇不可复用折》，在奏折中详细列举了湖北兵勇的五次大败，痛批杨霈治军无能。湘系三大佬联合起来上奏，咸丰帝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遂将杨霈革职，改调荆州将军官文为湖广总督。

官文上任后，也知道湘系的实力，轻易不招惹胡林翼。借助京师内外的人脉，胡林翼将杨霈逼走，对新任的总督官文则刻意奉承，总算站稳了脚跟。可面对太平军的攻势，胡林翼并未显示出他在官场上的战斗力，虽然他自我吹嘘：“目今十八省之上座者，尚以不肖为最能兵”。胡林翼手中直接控制的兵力，不过二千，另有副将王国才的三千人。曾国藩将外江水师拨给他之后，全力扩军，增强了实力。湘军善战之名，此时传于天下，各地招兵，也纷纷至湖南网罗壮丁。胡林翼到了湖北，一度想改变风气，营造出湖北人从军之风，他以鄂人为兵，鄂人为将，但却不能用，最后还得借重湘军。

胡林翼指挥湘军水陆两军，攻打沌口。此处有山可以避开风浪，驻军于此，进可以攻汉阳，退可以自守。随后，胡林翼亲率陆师与水师，驻扎在金口，伺机攻击武昌。

彭玉麟领了水师主力，扬帆而上，配合陆师。在武昌、汉阳江面上，水师遭到岸上太平军炮火攻击，一时间弹飞如雨。彭玉麟所乘船只桅杆折断，不能前进，看到杨载福的船只，急忙求救，不想杨载福的船瞬间逃得无影无踪。此时有部将驾驶舢板至，彭玉麟跃入得不死。彭玉麟与杨载福本就不和，此番一出戏上演后，二人更是公开争斗。

为了让二人和好，胡林翼摆了酒席，宴请二人。胡林翼自己倒了一杯酒，跪下道“天下糜烂至此，实赖二公协力支撑”，边说边掉眼泪。面对胡林翼的调解，彭杨二人表面上和好如初，实际上仍然彼此争斗。

曾国藩在江西被军饷所困，胡林翼在湖北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此时太平军占据了湖北大部分地区，胡林翼号令不出三十里，无奈之下，只好到富家强征粮食，充作军粮。

咸丰五年，胡林翼先攻武昌不克，转而亲自带兵攻打汉阳，又是损兵折将。

袁灿兴，江苏靖江人，1979年生，历史学博士，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著有《无锡华氏义庄:中国传统慈善事业的个案研究》《国际人道法在华传播与实践研究（1874-1949）》《军机处二百年》《晚清裱糊史》 《明人的率性生活》《北洋战史》《清代准噶尔史话》《中国乡贤》等。

这是一部通俗历史读物。述写了湘军在清朝历史上着力挽回清朝，全力补天的征战历程，也这是本书名字的由来。本书立足史料，以曾国藩为主线，以其经营两湖、坐困江西、图谋安徽，最后合围天京，作为主篇。当剿平太平军后，湘军也参与了几场大的战事，如围剿捻军之中，平定西北之战，收复新疆之战等，对此，本书也做了描写。湘军以忠勇为信念，成为太平军强劲敌手，湘军的崛起改变了清廷的政坛格局，湘军的征战史不仅仅是一部军事史，更融合了社会、财政、外交的方方面面，值得一读。

目　录

第一章?湘军兴起……………………………………………… 001

八旗绿营衰落……………………………………………………… 002

太平军崛起………………………………………………………… 007

湖湘土壤………………………………………………………………011

从团练到湘军……………………………………………………… 015

湘军军制及军饷…………………………………………………… 019

第二章?征战两湖……………………………………………… 025

江忠源之死………………………………………………………… 026

争夺岳州…………………………………………………………… 031

靖港之战…………………………………………………………… 037

收复武昌…………………………………………………………… 045

大战田家镇………………………………………………………… 049

第三章?坐困江西……………………………………………… 053

受挫鄱阳湖………………………………………………………… 054

重整水师…………………………………………………………… 057

罗泽南援鄂………………………………………………………… 063

恶斗江西官场……………………………………………………… 067

天国的内讧………………………………………………………… 073

第四章?定计安徽……………………………………………… 079

曾国藩返乡守孝…………………………………………………… 080

三河镇大败………………………………………………………… 086

潜山大战…………………………………………………………… 092

坐镇祁门…………………………………………………………… 098

安庆大战…………………………………………………………… 104

湘军助力袁甲三………………………………………………………113

第五章?合围天京……………………………………………… 123

曾国藩与李鸿章………………………………………………………124

替手淮扬建军……………………………………………………… 132

用沪平吴………………………………………………………………142

左宗棠入浙………………………………………………………… 148

李秀成来援………………………………………………………… 153

天京之战…………………………………………………………… 159

第六章?湘军平西北…………………………………………… 175

联合剿捻………………………………………………………………176

多隆阿陨落………………………………………………………… 185

老湘军入西北…………………………………………………………191

用兵新疆………………………………………………………………197

左宗棠入枢………………………………………………………… 202

第七章?湘军落幕……………………………………………… 209

湘军支系………………………………………………………………210

湘淮军矛盾……………………………………………………………216

霆军叛乱…………………………………………………………… 222

崛起的督抚………………………………………………………… 228

裁湘留淮…………………………………………………………… 232

后?记…………………………………………………………… 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