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全传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大明自开国以来在位最久的皇帝宾天。举朝大臣，

在适度地表达出他们哀痛的同时，也在极度关注着时局的变化。万历皇帝不仅在位

最久，而且万历朝变故最多，此刻又会发生什么变故，难以预料。不过，现在最重

要的是张罗新天子登极，储君既于万历二十九年已经册立，只要这一条不变，其他

一切事务都可在以后去慢慢应对。因而，大臣们虽然极度关注，心情并不太紧张。

礼部右侍郎孙如游是少数例外者之一。礼部和众多衙门一样，将近二十年没推

举正卿；和众多衙门一样，以佐卿署理部务。孙如游是第七任署理礼部事务的侍郎。

使他感到紧张的，当然不是拟定大行皇帝丧仪和新天子登极仪等常规性的事务。

说句不恭敬的话，本朝已经为十余位皇帝送葬，并把十余位新天子送上龙廷，丧仪

和庆典的条文几乎是一成不变的，随便交给礼部一个主事，就可以把仪注拟得天衣

无缝。使孙如游紧张的，是大行皇帝临终前的一道遗诏。

遗诏命曰：进贵妃郑氏为皇后。这于理于情，都不可以照办。

于理，不用说立后以懿德不以私好的大道理，只说一点：万历皇帝因为宠爱郑

贵妃而欲立之为后的心思，由来已久。然而，不但皇后王氏健在时，未能行废立之

事；即今年四月王皇后病逝，也未能如愿以偿地册立郑氏为后。这是为什么？还不

是因为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总不能大行皇帝和郑贵妃都知道不能做的事情，在大

行皇帝宾天后，凭着一道遗诏，让举朝大臣一起去背这个黑锅吧！

再说深一层，郑氏欲为皇后，大行皇帝欲立郑氏为后，暗藏的心机是子以母贵。

皇长子常洛在储君之位将近二十年，郑氏所出皇三子常洵封福王将近二十年，兄君

弟臣的格局早已形成，难道还能颠倒过来？

于情，万历朝围绕太子之位的争夺，早已不是宫闱秘事。皇太子所受的种种委

屈，大家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切的根源皆在郑氏。为满足大行皇

帝的心愿，而让即将登极的新天子一开始就违心地遵奉郑氏为母后，这不是臣子应

持的立场。

002

所以，一定要在内阁拟旨以前公开表明反对的立场。

照理说，册立皇后，是天大的一件事；关注此事的，首先应该是内阁大臣们，

特别是首辅。但首辅方先生性情懦弱，别说让他率先去争，让他跟在别人后面反对，

他也未必肯。首辅如此，其他阁臣也难指望。

孙如游觉得，这副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的肩上；并且觉得，他的立场代表

一切正派大臣的意愿。

略加思索，他写下这样几句话：臣详考累朝典礼，并无此例。其以配而后者，

乃敌体之经；以妃而后者，则从子之义。历朝以来，岂其无抱裯之爱，而终引去席

之嫌，此礼之所以不载也。先帝念皇贵妃之劳苦，当不在无名之位号；而殿下体先

帝之心，亦不在非分之尊崇。夫善继善述，须酌于义。若义不可行，则遵命非孝，

遵礼为孝。臣若不顺义礼，曲徇意旨，则又欺罔不忠。臣不敢以不忠事主，尤冀殿

下以大孝自居。是一名细心的宫女提醒她。

“不等，我去看她。”郑贵妃说。

“娘娘，从今往后，都是咱们去给她请安吗？”一名年轻的宫女不知深浅地问。

“放肆！”一名资深的宫女呵斥。

“你责怪她不该问，其实你心里也在这么想，对不对？”郑贵妃冷笑道，并加上

一句，“而且，她问，是无心的；你想，是有心的。”

年轻的宫女得意地一笑，资深的宫女尴尬地一笑，都不说话。

“走吧。”郑贵妃吩咐。

李选侍深感意外，道：“娘娘这不是要侍婢的命吗！”

“怎么？”郑贵妃问。

“侍婢请安稍晚，娘娘差人来责备几句就是，何至于亲来兴师问罪！”李选侍说。

郑贵妃把方才问话的年轻的宫女叫到前面来，命道：“你方才怎么说的，说给选

侍听听。”

“奴婢问娘娘，从今往后，是不是改变章程，都是老娘娘来给小娘娘请安？”年

轻的宫女先前得到主子的称许，再说时显得肆无忌惮。

“这是什么话！”李选侍听她称句小娘娘，好不受用，但表面上还要责备她说

错话。

“她说得不对吗？我看她说得不错，”郑贵妃冷冷地说，“宫中尊卑之份，下人都

懂，我难道不懂！”

004

“娘娘这话，折煞侍婢。”李选侍诚惶诚恐地说，她听出郑贵妃此举所为何事，

想分辩几句，“原来娘娘还在怄气，侍婢可是有机会就在殿下耳边颂扬娘娘的贤德；

殿下也想再谕内阁拟旨，无奈外廷赘言啧啧，殿下也为难。”

“一二臣子进言，也算得啧啧！恐怕不是为难，是正合汝意吧。”郑贵妃冷笑道。

“怎么会！”李选侍道， “殿下对娘娘，一直心怀母子之情，但进言的是礼卿

呀！有一人开口，就不得不顾忌。”说着，偷偷地瞥郑贵妃一眼，看她的脸色，就知

道自己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于是，李选侍试探着问，“要不，侍婢找机会再对殿下

说说？”

“那倒不必。”郑贵妃摇摇头，说道，“你怎的开口闭口地仍呼殿下，莫非忘记今

日是什么日子！”

“哎呀，不是娘娘提醒，侍婢还真的忘记！”李选侍惊呼。

郑贵妃暗笑。这等谎言，有谁会信！记不住今日是八月初一，难道还记不住今

日皇太子要举行登极大典？不，应该说新天子正在举行登极大典。但她随即想到，

李选侍的谎言是善意的。挑明了说，今日新天子登极，那就是表示，郑贵妃封后一

事完全无望。李选侍不想让令她失望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你也用不着忌讳。”郑贵妃说，“等几十年等不来的东西，我还会等吗？你那位

皇上，就算曾想过遵照大行皇帝遗诏办事，而今大概也是一门心思选立自家的皇后。

选侍，我今日是为你来的；我来，是想告诉你，想争到名分，定要趁早。”

“侍婢没那么大的造化，只怕争也争不到。”李选侍摇着头说，“娘娘不是争几十

年，也没争到吗？娘娘以贵妃的身份，争几十年没争到，侍婢眼下没任何一个正式

的名分，难道就争得到？”

选侍在宫中待选，和民女不同，其实也是一种名分；只是究竟被册封为嫔，册

封为妃，还是册封为贵妃，谁也说不准。至于由选侍而直接册立为皇后，是从来也

没有过的。

“那可不一定。”郑贵妃道，“贵妃争皇后名分，有贵妃的争法；选侍争皇后名分，

有选侍的争法。哪个容易争到，哪个不容易争到，难说得很。再者，我争那会儿，

宫里有谁可恃为后援？”

李选侍听出话里的意思，又惊又喜。她问：“娘娘是说——”

“你在枕边为自个儿争，我在宫里为你争，我兄弟在宫外为你争，不愁争不到。”

郑贵妃说。

“娘娘把侍婢荐入乾清宫，是再造一次；为侍婢争到名分，又再造一次。侍婢当

005

牛作马，难以回报。”李选侍感激涕零。

“你也别自轻自贱，开口闭口侍婢。一旦争到，一步登天，才是真正的娘娘

呢！”郑贵妃说。

“侍婢即便册选正宫，也低娘娘一等。”李选侍道。

“怎会？”郑贵妃问。

“侍婢第一日册选正宫，娘娘第二日即被尊皇太后。”李选侍道。

皇后做不成，则做皇太后，正是郑贵妃追求的目标。她兴奋地说：“皇后，你我

击掌为约，各尽其力。”

“儿媳谨遵皇太后懿旨！”李选侍回应道。

二人伸出手掌，好像皇后、皇太后的尊荣，已在掌握之中。

廖心一，1946年生。1977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1979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历史系，师从王毓铨先生学习明史。曾担任《中国历史大辞典·明史分册》和《中国通史·明史分卷》（白寿彝主编）编委；有《明朝文职的升迁》《明朝的宦官制度》《明朝的宗藩制度》等文章发表；曾为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中国通史小丛书》撰写《明朝》册；专著《正德皇帝全传》1998年由现代出版社出版。1988年移居香港，此后近二十年的时间，一直致力于以皇帝为中心的明史纪实小说系列的创作，在写作过程中，秉承一贯的理念：言必有据和全景描写。

明朝计有十六帝，本丛书包括除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末帝朱由检而外的十四位皇帝的全传。虽名为“皇帝全传”，实则各卷以皇帝为核心人物，对该朝的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做细致、生动的描绘，力求向读者展示出一幅完整的社会风俗画卷。

    本丛书作者廖心一先生原为历史学者，其创作秉持“言必有据”的原则，意在以小说的体裁书写历史，与当今通行的戏说类、穿越类写作迥异其趣。整套丛书字数达千万之巨，涉及人物三千二百余，百分之九十以上实有其人；书中除个别情节属想象与虚构外，稍微重要的人物、情节及典章制度，都有出处。为此，作者翻阅了大量史料，前后历经三十余年，呕心沥血，方告完竣。各卷末附《人名索引》，列出该卷出现的重要人物，以便读者随时翻检。

    天启皇帝在位期间，宠信宦官，疏于朝政。魏忠贤与皇帝乳母客氏专权，残酷迫害东林党人及正直的大臣，许多官员成了魏忠贤的附庸，社会矛盾不断激化。外部则一直受到后金的威胁，辽东局势陷入重重危机。天启朝可谓内忧外患。《天启皇帝全传》以小说的形式，对在位仅一个月的泰昌皇帝在位时期及天启朝的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做了全景式的展现。

第一章　　　　/ 001

第二章　　　　/ 003

第三章　　　　/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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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013

第六章　　　　/ 017

第七章　　　　/ 020

第八章　　　　/ 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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