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滴

    老张想起了一个名字——杨学智。这是他上初三的时候最要好的同学。

学智的爸爸有辆自行车，那辆自行车是加重的，前叉的前面还有两个保险叉子，那是辆中国生产的飞鸽车。那车上本来是有车铃的，被人偷了，学智的爸爸就在车铃的位置安了这样一个小喇叭！

    “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老张问。

    “从一辆破烂的旧自行车上。”车菊田说。

    “车呢？”

    “找不到了……半年前的事啦！当时在立交桥下面，那车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我看着这个东西好玩，就把它从车把上拆下来了。您见过这样的东西吗？”车菊田问。

    老张长叹一口气说：“以前的自行车都有车铃，这是标配！有些自行车不用车铃，就安装这种小喇叭。你这个小喇叭可能就是我同学爸爸自行车上的。”说着，老张使劲捏了一下小喇叭嘴上的 小皮球，小喇叭居然呻吟了一下：嘀——

    “哇——”周围的同学们惊讶得叫起来。

    “这个小喇叭长度是十七厘米，是民国时候生产的。它肯定不是飞鸽车上的原配。”

    同学们一下子聚在老张的身边，一个带着小盒尺的同学给小喇叭量了量，果然是十七厘米。

    “哦，太厉害了！”同学们欢呼起来。

    “给我们讲讲你的同学的故事吧。”夏雨对老张说。

    老张有些动情，边回忆边说：

    初中时的同学，他叫杨学智，平时我都叫他学智。

    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学智长得高大，但是心很细。他会做木匠活，虽然还不能当成个职业养家糊口，但是做的小物件已经有模有样。我姐姐结婚的时候，学智交给我一个四条腿的小板凳说：“立平，这是我送给你姐姐的，以后你姐姐洗衣服的时候就坐这个板凳吧！”

    那个年月大家生活都很困难，结婚送的礼钱也就是两块三块的。小板凳不光是份情谊，就是实用价值也是挺高的。姐姐接过小板凳的时候感动地说：“学智这孩子真仁义呀！”

    学智的家里挺困难，他父亲的工作有点意思，大家知道蚕豆吗？每天夜里学智的爸爸要蒸许多许多蚕豆，蚕豆里加上盐和花椒大料，开锅的时候，院门外的小胡同里都能闻见香喷喷的味道。

    学智的爸爸就把这些熟蚕豆分装在纱布袋里，两斤一袋，再放到两个木桶里，挂在自行车的两侧。他骑上车带着煮熟的蚕豆就给饭馆、小吃店，甚至街上的小摊贩送过去。他的自行车是个加重的飞鸽牌自行车，这辆飞鸽就是学智家的命根子。有一次我想骑一下，被学智微笑着拒绝了。

    原来这个车上有个铃铛，还是那种能响两个音儿的，不幸被人偷走了，学智的爸爸就安了一个这样的小喇叭。如今这种喇叭都快成文物了。

有一次，学智骑着他爸爸的这辆车，带着我们班的一个得小儿麻痹症的同学去颐和园秋游，我也骑着一辆自行车跟着他们。

    林荫道，银杏树，金黄的落叶……历历在目……

    那天回来以后，那个得了小儿麻痹症的同学写了一篇作文叫《我的梦想》，老师给大家念了，音乐老师还给谱成了歌。

    我对学智说：“这歌是谢谢你的。”

    学智说：“这歌是谢谢全班同学的。”

    学智忽然握着我的手说：“立平，咱俩永远是好朋友。”说着，我们俩还一起唱起那首歌来：

    秋天呀！我们有个约定，

    无论我在哪里，

    当你的肩头落下金色的雨滴，

    那就是我在感谢你！

    老张忽然沉默了。

    “后来呢？”大家关心地问。

    “后来，这辆自行车丢了……”说到这里，老张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人影凌乱，但是他们在做什么却看不清楚。他只能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彩，让自己换换脑筋。

    【后记】听见花开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在手机还没有这么“疯狂”的时候，我们似乎珍惜每一件用品：一支笔、一个小盒子、一个小本子……那个时期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书本里没有几枚晒干的金黄色的银杏叶？那既是书签，也是对生活、对美好的怀念。把这些物件收藏起来，心里就觉得“有着有落”的。

    近两年来，共享单车铺天盖地。满大街都是什么小黄车、小橙车、小蓝车的。随用随取，非常方便。现在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因为没有过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因此可能对这些车没有什么感情。可我们这些过来人呢？那些以前和我们朝夕相处、默默地为我们的半生做出过贡献的老自行车都到哪里去了？我们不应该纪念它们一下吗？不应该怀念它们一下吗？那里有多少我们的往事，有多少我们的记忆……仔细一想，其实纪念它们就是在回忆我们自己。

    在我50岁的时候，我的自行车不用了，我突发奇想——想给我的自行车搞一个告别仪式，当时只是个想法而已，但是很认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我当时有点可笑。但是一年前又想起了，我忽然觉得那是一件非常可贵的事情。

    《金雨滴》写的是我对自行车的怀念，其实也是在写一个人一生中的悲欢离合、坎坷起伏。在故事里，写了感恩，写了救赎。我在感恩自行车的时候，实际上是在感恩自行车后面的人，是在感恩生命！

    有一次，我到一个小学讲课，操场上坐满了同学，当同学们快要坐好的时候，老师从远处领来了一个看上去四五年级的男孩，坐在队伍的右前角上。他显得非常瘦弱，像个特殊儿童。我始终关注着他。

    讲完课以后，我走到他的跟前，想安慰他一下。我把他抱起来，发现他非常轻……我们一起照了相。我说：“孩子，有什么要说的话，跟张老师说一声，没准张老师可以帮助你。”

    他说：“有那么多人帮助过我，但是我的身体有残疾，我一点也帮不了别人。我希望天上能下一种金雨滴，当我要感谢谁的时候，那个金雨滴就落在他的肩膀上。”

    当时我心中一动，这个孩子的能力非常有限，但他居然有这样美好的愿望，实在是难能可贵！“金雨滴”三个字就这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感恩的代名词。

    我们的一生可能经历很多事情，做过好事情，也犯过错误；得到过别人的帮助，也帮助过别人。每个人都有纠结的时候，因此，无论是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复杂性和丰富性都是作品的魅力所在。

    “救赎”是我这部小说里一个沉重的但是很重要的主题。我觉得一个人的一生要活得有意义，要活得像一个人，要有尊严，还要给别人尊严。当你伤害了别人，你感到不愉快，或者陷入深深的自责，这个时候也许是你人生最值得尊敬的时刻。

    今天，大家经常丢弃一些东西，有些是物质的，有些是精神的。有时候这些表面的丢弃，实质上是在丢弃我们宝贵的情感和初心。

    不要丢弃它们，把它们收藏在你心中一个秘密的、安静的地方，它会让你感到充实，让你时时都能听见流水与花开的声音。

    张之路，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儿童电影委员会会长，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获得者，中国安徒生奖获得者。已出版长篇小说《霹雳贝贝》《第三军团》《非法智慧》《蝉为谁鸣》《弯弯的辛夷花》等作品。八次荣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并获国家图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小说《羚羊木雕》和童话《在牛肚子里旅行》入选中小学课本。著有电影剧本《霹雳贝贝》《魔表》《足球大侠》《疯狂的兔子》《妈妈没有走远》《乌龟也上网》等十部，电视连续剧《第三军团》《妈妈》等多部。曾获中国电影华表奖、童牛奖、夏衍电影文学奖、电视剧飞天奖、开罗国际儿童电影节金奖等奖项。

    老张有辆用不着的凤凰28自行车，重情义的他在家里给自行车搞了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不承想，仪式结束第二天，自行车就在楼道里被人偷走了。为了寻找丢失的自行车，老张连续三天来到了可以进行二手名牌自行车交易的信托商店，分别遇到了少年春树、时光机械厂的工程师夏雨和收藏家秋愁，并在寻找自行车的过程中引出一段段少年往事，被他告发偷窃的同学杨学智、因公殉职的同事小茜，还有那代表同学情谊的金雨滴……老张最终能否如愿找回自行车？他还能与学智相见吗？ 

第一章 告别

第二章 失踪

第三章 春树

第四章 时光

第五章 愿望

第六章 夏雨

第七章 学智

第八章 收藏家

第九章 车前子饭店

第十章 学智的世界

第十一章   博物馆

第十二章   失忆

第十三章   唤醒

附录

一、有趣的自行车历史

二、中国自行车的变迁

后记  听见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