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天才

                                       第一章  创造边界

    八月的乔治亚州，湿热的下午感觉就像地狱一样。然而，在这个炎热月份的第三周，成群的自学艺术收藏家和商人在亚特兰大郊区一个适中的展厅集合，购买、出售和交谈。少数“民间艺术家”参与其中。作为东南部主要城市，亚特兰大与所有南方事物都有一种特别的关联。“热特兰达”是纽约风格和它的红土村落的中介。对自学艺术兴趣的暴增——经常简称民间艺术，或者更正式地称为南方当代艺术——对收藏家来说是一项福利。商人定居在大都市亚特兰大（有时不安定）以及乔治亚州北部的山脉中，很多亚特兰大人在那里避暑。

    自学艺术市场的增长使此前的克利夫笔记销售人员斯蒂夫·斯洛金在1994年组织了一次商人聚会，他将其命名为“民间集会”。在过去这些年中，这个展览声誉日隆，吸引了很多亚特兰大人和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收藏家。尽管这个展览缺乏局外人艺术博览会的威望，其一月末在纽约苏霍区举行，大约有七十名商人和上万名收藏家参加，但是，它的成功使田纳西州约翰逊城的拍卖商金布尔·斯特林在附近的旅馆组织了他自己的展览。他将其称为“民间展”。那个周末，他赞助了一次拍卖，作品有的精良，有的古怪，有的昂贵，有的便宜。当亚特兰大人涌向民间集会时，金布尔·斯特林的拍卖吸引了来自路易斯安那、芝加哥和纽约的城外收藏家。（在最近这些年，展览和拍卖都没有举行）。

    周五下午。一个没风的南方桑拿天，到处都湿漉漉的。很多活跃的收藏家参加斯特林拍卖会前的斯洛金开幕鸡尾酒会，没人为了一般的餐前开胃品和便宜的酒水而参会，而是为了看看商人提供了什么艺术品，见见老朋友，包括那些接受斯洛金邀请的自学艺术家。今年有八个艺术家参会，包括R. A.米勒，他是乔治亚州根斯维尔市待人友好的白人老艺术家，旋转玩具和金属挖剪画的创造者。

    米勒以他的价格著称；他出售的作品不超过25美元，因此，新手收藏家的首站之一就是去根斯维尔市。他的定价对商人有影响。因为缺少利润（一些人论述说，作品缺乏复杂性），更在行的商人会远离米勒的作品。他的作品既会在艺术画廊中展出，也可能会在礼品店里展示。很多收藏家喜欢米勒，会在他的折叠椅旁献殷勤。通常而言，对于他的艺术风格，他很少有话说，相反，他会大发政治牢骚。然而，很多收藏家对他混乱的家庭生活记录更感兴趣，这表明这个南方人是“真的”。米勒是一个“本真的局外人”。

    同样在场的还有迈阿密的非洲裔美国艺术家普维斯·杨，他的白人朋友和商人，查塔努加的吉米·海哲思开车将他送到亚特兰大。杨创作了很多优美、有力和政治性的作品，描绘了迈阿密少数族群坚韧的贫穷（如果有肤色的话）。他的一些作品可以卖到几千美元。在这次展览中，他花时间快速地在一块画板上画画，有时是为了满足收藏家的要求；这些绘画需要几分钟，售价100美元。尽管很友好，但是杨并没有太多话说，这使很多批评家认为，在这个事件中他被用于展示，毫无地位可言。“真正的”艺术家会按照要求画曲线么？一些人发现这样的评论是种族主义的，但是，他的在场对其他人来说是种族主义的。在这个白人主导的世界，有很多未受教育的黑人艺术家，对种族不灵敏的宣称从来没有远离台面。

    当收藏家向艺术家致意时，他们也会和商人以及同行中的热心者攀谈，交换小道消息，分享他们最近增加了什么藏品，以什么样的价格，或许带有攀比之意。因为很多艺术家都是老人，所以，小道消息经常会转向亡故名单。每年都有几位杰出的艺术家去世，人们想知道具有相似前景和能力的艺术家是否会取代他们。精神病理学的进展对“精神病人艺术”会有什么影响？越来越多的教育，尤其是艺术教育，会破坏这个领域么？一些人甚至开玩笑说，他们应该对艺术教育的减少感恩！对新“发现”的兴奋伴随着对未来的关注。除了讨论艺术家，这些人还会讨论价格。拍卖结果被精心地评估，甚至被那些宣称他们的收藏不是投资的人，因为价格上升会验证他们的审美判断，但与此同时，也会使作品超出他们能买得起的价格范围之外。对于今晚拍卖的价格，人们有很多猜测。

    和往常一样，249件拍品的质量参差不齐。在纽约一月份举行的苏富比民间艺术拍卖会上，很多“更严肃的（更好的）”作品已经出售了，但是，大家一致认为，一位杰出的收藏家会出手一些可观的作品，他决定改变他的收藏重心，还有其他一些重要作品来自一对最近退休的夫妇。这些作品的价值可以通过一些商人的在场看出来，他们希望购买作品，重新销售。

    一如既往，金布尔·斯特林提供了美好的酒宴，觉得他提供的美味会使人们进入一种“拍卖状态”。炸鸡，烤肉，玉米，桃汁使它看起来像乔治亚州的野餐。很明显有大量的笑话和预测。他们为不在场的竞拍者准备好了电话和电脑，或许是尊重他们的隐私。

    金布尔是个高大豪爽的有趣之人。他懂得他的观众，会激起他们的兴致。如果他能使拍卖成为一个聚会，他就会增加收入。当拍卖开始时，金布尔到处开玩笑，观众有时也会回敬以玩笑。就像往常一样，最好的作品会放在拍卖的中期。观众通过竞拍一些次要的和不知名的作品来“暖场”，有些作品实际上没人竞拍。起初，大部分拍品以低于最低估价出售，这是金布尔提供的价格，用于引导新手，可能代表了作品“合理”的价格范围，尽管对于他的一些主张，也会有人表示怀疑。竞拍是乏力的，金布尔看上去也很紧张。或许他的拍卖会失败，既是经济上的，也是他的名声上的。

    然而，在持续四小时的拍卖快到一小时的时候，竞拍有了起色。已故的山姆•道尔是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一个海岛圣赫勒拿岛的艺术家，他的起皱的白铁罐子上的一些绘画，引起了观众和几个电话竞拍者激烈的竞拍。一些作品售价超过了一万美元，这表明道尔的作品很“火爆”。对克莱蒙提勒·亨特作品的竞拍也很激烈，她是一个年老的黑人女性，居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大农场中，描绘了大农场生活的多彩画面。尊敬的霍华德·芬斯特早期的大型作品竞拍也很激烈，他是来自乔治亚州萨姆威尔的老白人布道师，声称上帝引导着他绘画。芬斯特在全国已经有几分名气了，为《传声头像》绘制了摇滚唱片封面，在《今夜演出》中现身传递他的启示。这些收藏家轻视芬斯特晚期的小型作品，绘制的木制挖剪画（painted wooden cutouts），它们的售价比芬斯特初次出售它们的价格多一点点。拍卖证明了收藏家的兴趣是正确的，尽管因为拍卖在亚特兰大举行，对南方作品的兴趣占据支配地位。

    在周六，一个美好的晚夏之日，民间集会挤满了人。《亚特兰大宪政报》刊发了关于这个事件的一个长篇特写，很多亚特兰大人到场了，因为这是该到的地方。有些人被作品的“粗糙”和艺术家的奇异故事所逗乐，说他或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创作这样的作品；有些人看上去真被作品感动了；或许，一些严肃的收藏家会从这次展览中产生。七十个商人参加，每个人都为优先购买权而支付费用。上万名参与者每人五美元的入场费也使民间集会有利可图。像往常一样，大部分主要的商人并没有摊位，只有一家来自纽约的画廊在场，尽管一些商人是来看什么正在出售，买入作品以在纽约重新出售，并且巩固与顾客的关系。一些商人是边缘化的，这引起一些收藏家的抱怨，认为斯洛金应该拒绝那些人的申请，他们的货摊充满了廉价货，它们更矫揉造作，而不是更艺术。民间集会不像纽约局外人艺术博览会，很少有入门标准，有力的、昂贵的作品和廉价的、艳丽的饰物比邻而居。当然，这可以算是一个优势，因为在所有价格区间内，每个人都不会空手而归。一些廉价货可以放在咖啡桌上，或者搭配沙发。

这一天的亮点是尊敬的霍华德·芬斯特的到来。他现在已经去世了，但是在那时虽然体弱，却仍然和群。芬斯特的家人通过免费的数字编号（I-800-FINSTER）出售他小一些的作品，这使很多人责备他缺乏本真性。一些人暗示，他作品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家庭成员完成的。但是，一直到他去世，尊敬的芬斯特仍然是一个真正的名人，或许是这个领域中唯一真正的明星艺术家。芬斯特坐在他的摊位上，为一长队购买者签名，他们很多人已经购买了他的书或者印刷品。对每个人他都会有评论，通常是关于耶稣的力量。他的评论越疯狂，他的顾客就越满意。尽管没人可以否认他的信仰的力量，但是，他的信仰并不是他的大部分艺术顾客所具有的。

    销量很好，大部分商人都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更好的商人即便对回答幼稚的问题感到疲惫，但他们也希望与长期顾客发展新的、有利可图的关系。

    与之对比的是，周日狂风暴雨，天气湿冷，出席人数下降了。大部分城外的收藏家已经离开了，或者参加当地朋友举办的早午餐。周六的兴奋结束了，商人们拆卸下他们的展览，准备回家。因为传统上八月中旬是艺术行业的缓慢期，所以，这个周末的成功帮助了那些商人，他们总是生活在不稳定的边缘。

盖瑞·阿兰·法恩是一位美国的社会学家和民族志学者，现任西北大学社会学教授。他著述颇丰，包括《麻烦的名声：对邪恶、无能和争议的集体记忆》、《和男孩们一起：小社团棒球和青少年文化》、《共享的幻想：作为社会界的角色扮演游戏》等。

从亨利·达格尔的精致绘画到霍华德·芬斯特的神圣绘画，局外人艺术家的作品已经在艺术界中获得了独特的地位。尽管局外人艺术家以缺乏正式训练和位于社会边缘著称，但现如今，他们也参与进了传统的价值、地位和金钱的网络。数年来一直沉浸在自学艺术家世界的盖瑞·阿兰·法恩向我们呈现的这部《日常天才》，是对这个网络及其如何赋予艺术品价值的卓越洞见。
法恩考虑了民间艺术、局外人艺术和自学艺术之间的区别，然后探究了这个独特市场的经济学。法恩采访了策展人、批评家，并且深入到自学艺术家的家中，描绘了对这个系统而言，“本真性”是如何关键——在这个系统中，艺术家经常是那些贫穷、年老或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他们具有无拘无束的表现形式，且备受尊崇。法恩揭示了这个世界的内部运作机制，在其中，金钱、个性和价值深深地交织在一起。

目录
中文版前言
前言
导言
第一章 创造边界
第二章 创造生平
第三章 创造艺术家
第四章 创造收藏
第五章 创造社群
第六章 创造市场
第七章 创造组织
第八章 创造艺术界
索引
译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