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和她给我的四条命

　　我妈是二十七岁那年遇到我爸的，说不上天作之合，只是被爱情的熊熊烈火烧得脑子不清楚，于是就结婚了。我妈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都会很严肃地说：“嫁给你爸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说，婚姻要谨慎。

　　是的，我妈婚后生活并不幸福。那时我爸是街头小混混，打架坐牢，是因为生病取保出来才见着我妈妈的。身边的人都知道，但都没告诉她，她在我爸就要回到监狱里去的前三天知道这事儿，那时候我才两个月。我妈没一怒之下把我堕了离婚，是她给我的第一次生命。

　　十月怀胎，我正式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次在微博上看了一个关于分娩的科普，才知道妈妈是挺住了多大的风险又忍受住了多大的痛苦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生我的时候有些难产，我爸坐牢也不在她身边，就奶奶在照顾她——想来我妈真不容易。这是她给我的第二次生命。

　　小时候对爸爸的印象很少，都是妈妈、奶奶和姑姑照顾我。那时候我四岁，刚上幼儿园，被我妈打扮得漂漂亮亮，同学们都喜欢和我玩。记得那天周五，第二天要去学芭蕾。妈妈要出门找她开诊所的朋友说事儿，我就百般纠缠跟着去，她就吓唬我说：“跟着去要打针哦。”我到底是跟着去了，结果没想到我一进门医生阿姨正好拿着针准备给病人打针，对于针的恐惧似乎是扎根在每个孩子的骨子里的，所以我二话没说、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诊所开在马路边上，对面就是我家老宅子，那天恰好路边停了一辆高大的货车，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没看清楚路就跑了出去——恍惚间有人叫了我一声，拉了我一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时光线很暗，看到的是汽车底盘复杂的管道和轮胎，和外面亮光处的一双双脚和鞋，耳朵嗡嗡地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后来只记得被人抬到出租车上去医院，因为等不及救护车了。在出租车上我看到自己的右脚没了，血和黄色的筋混合在一起，但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我看着我妈，她的左腿也是这样。原来我妈跟着我跑了出去，她看到了被货车挡住的疾驰而来的、而奋力向前跑去的我却没有看到的大巴车，电光火石之间她叫了我的名字，一把把我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但我的右腿留在了那儿，作为代价，我妈的左脚也没回来。这是我妈给我的第三条命。那时候我四岁多，十六七年过去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了，但仍记得脚步声、手术台、刺眼的灯、血淋淋的残肢和我妈哭着对我说的那句话——“崽啊，一定要好好读书。”哦，对了，还有司机师傅那句响亮的“别把血沾在我车套上。”

　　躺在手术台上开始疼，医生给我打了一针说，醒来就好了。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脑袋里最后想的是，完了，明天的芭蕾课可去不了了。

　　幼儿园去不了了，小朋友也不和我玩了。我们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我在五楼妈妈在六楼。一开始没有拐杖，就站着双手拿着小板凳，往前面一放，我就跳过一段距离。奶奶姑姑每天忙车祸的后续事情时，我就一个人这样跳上去找我妈，因为我觉得她很难过，我怕她没了。后来我妈说，她在六楼窗口上看着，想跳好几遍了，但一看到我每天都去守着她，她又觉得咬咬牙还能继续活下去。

　　后来出院，回到老宅。其他小朋友不和我玩了，我妈就自己教我拼音，给我买书，给我念书。喜欢看书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培养的。后来我特别特别想去上学，我妈就拄着拐杖，一天去一个学校，问可不可以让我去读书。我家老宅旁边是一座桥，我每天傍晚就满怀期待地站在桥边等我妈回来，结果每天她风尘仆仆回来对我摇摇头。有一天，她回来的比平常更晚，用拐杖走路好像更跛了，我站在桥头等了很久，看到她就跑上去问怎么样了，她看了我许久才说：“学校都不要你，不然咱们就别读了吧？”我当时“哗——”地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说：“妈妈我想读书，你让我读书吧，我……我……我一定会考上哈佛的。”我妈也哭了，她说：“好，妈妈再去问问。”

　　后来找到我大姨妈，托了几层关系终于把我送到了普通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要和我妈离婚，我妈开始不愿意，我爸逼着离，后来我妈离了，我爸又要复合。我妈受够了，就躲着我爸，我记忆中有一段时间我妈失踪了，我总看不到她。有一次，我爸喝醉了去我舅舅家找我妈，只有舅妈在，似乎有争执。第二天，我舅舅就带着一群人来到我爸那时开的粉店，拿着刀砍他。我爸被逼到墙角，摸到了一把刀，胡乱捅了，一死两伤。那天我还在上课就被老师叫了出去，姑姑慌慌张张地把我带到医院，我就看着我爸躺在病床上伤痕累累，手铐把他的手腕和病床扣在一起，看到我的时候他喊了一声，手捏成拳头提起来，我看到上面布满了青筋。

　　我妈还是没出现，我奶奶姑姑忙着我爸的事情，我成了没人管的小孩。没钱吃饭，我偷过同学的钱，无家可归，我常去同学家蹭饭，现在想起来对那些同学很愧疚。后来有一天，我妈又出现了，她在我小学附近开了一家理发店，每天给我做饭陪我读书，我们就一起住在理发店里的小阁楼上。

　　我初中的母校、高中的母校都神奇地在那个理发店周围，就这样，我在那里住了七年。那七年我爸我奶奶这边几乎是一点钱都不给我，每次都会因为学费的问题吵架。我妈没办法，就一个人努力养活我，除了开理发店还会去一个学校食堂里做早餐。生活其实是艰难的，但是我妈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面对我时总是坚强的、乐观的，我想要的书她全部都给我买，说是生活上艰苦点，但是该看的书不能少了我的。她从来没有要求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总是告诉我要开心地活着。我高中那几年十分叛逆，学习成绩极差。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候，模拟考只有400多分。我觉得我可能读不上大学了，我妈说：“妈妈相信你可以的。”我高中最后那一年，中午和晚上休息都不回家，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一会儿就起来看书学习，我妈就每天在理发店里做好饭给我送到学校来，陪我吃完她再回去工作。我那时候每次一考完数学就要打电话跟她号啕大哭一次，我妈都说：“没关系的，没事的，知道错在哪里就好。”后来高考我考了将近630，如愿以偿地进了我高三时最想去的西南政法大学，学习法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黑马，但我妈说：“妈妈一直相信你可以的啊。”

　　我妈支持所有我深思熟虑过后想做的事情，前段时间我跟她说，“我以后想用自己学习的法律去推动残障权利的保障，这可能会赚不到钱饿死的。”我妈说：“人生不能只看着钱，你做这样的事情妈妈支持你，妈妈为你骄傲。”

　　妈妈的乐观、努力、不抱怨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让我相信自己、成为自己、无忧无虑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她给我的第四条命，也是最重要的那条。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你妈妈也是世界最好的妈妈。

　　妈妈们都很伟大，我们都很爱她们。

　　祝天底下的妈妈平安快乐。

   ……

　　中文名：谢仁慈

　　英文名：Mercy

　　出生地：贵州都匀

　　星  座：天秤座

　　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学生，残障人士权利的倡导者，目前的愿望是日本隆鼻、欧洲旅游、美国留学。

　　关于爱，谢仁慈说：

　　“妈妈的乐观、努力、不抱怨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让我相信自己、成为自己、无忧无虑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她给我的第四条命，也是zui重要的那条。”

　　关于成长，谢仁慈说：“十八岁那个中二姑娘拿着拐杖，二十岁的她用着撕开了包装的假肢，以前是个‘小姑娘’，现在成了‘大姑娘’——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二’。倒是现在的她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失去的东西，也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因为知道自己接受了善意，也将付出善意。现在的她，对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激励的也好，感动的也罢，已经不在意了。”

　　关于自由，谢仁慈说：

　　“于我而言，人格独立、精神圆满、身体健康、财务自由是生命中zui重要的事。”

　　关于自信，谢仁慈说：

　　“自信源于对自我深刻认知之后的自我认同与接受。”

关于爱
如果穿短裙把两个腿的假肢露出来，走在大街上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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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谢仁慈
跋 致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