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王跃文题写书名 夏义生作序推荐）

第一章   手势之谜

徐大海沉闷地叹息一声，脑袋垂在胸前，他一时解不开这个谜，只能封藏在心底。

徐剑记得大约是1969年初春。那年月似乎格外冷些，新正虽已过去，而天水大队那些稻草屋檐下的冰条还到处僵挺着，屋外见着的人，大多双手套在袖口里，口里呼着白气，骂着这鬼天越来越是个鬼天。

姐姐徐琴比他大了三岁，上午隐约听得机船响过，姐弟俩又匆匆地去了码头边。可结果依然是失望。

大前天，母亲突然来了一场急病，父亲徐大海背着她上了机船。

整整三天了！

这几天姐弟俩还没混上一顿饱饭，徐琴发觉米缸里只有可怜的一点大米了，便带弟弟去后山挖弄白茅根、野木瓜炖稀粥，此时徐剑的肠胃又叽里咕噜地响着，刺骨的冷风一扫，他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好像蛇吞青蛙那样响着。

“只能等最后一班客船了。”徐琴实在有些焦灼不安了，拉了拉徐剑衣襟，“我们回去吧。”

徐剑怔怔地望了徐琴一眼，跟在后头。

回屋只听得满是窟窿的窗塑布响个不停，风，刮得越发猛了。徐琴在炉里烧起柴火。徐剑望望角落的小堆红薯，就道：“姐姐，再煨一个吧。”

徐琴去神台下的香案上拿了几粒贡神的红枣来，她苦笑：“红薯要留种用的，先填填肚角。”

徐剑很快就吃了，又听窗户上的塑布愈来愈抖得厉害，竟“哇”的一声哭叫起来，徐琴搂着他向胸前靠了靠，声音涩涩的：“莫哭，娘很快就回！”

徐琴的话还真是不假。

下午4点许，徐大海把奄奄一息的妻子背了回来，他压住悲怆，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

妻子嘴唇略微翕动，却挤不出话来，先前黯然无力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显然还想说什么。

猛然间，徐大海感觉她手指在颤动，他赶忙松开自己的手掌，明明白白就见她竖起食指清晰地点了那么一下，她似乎怕亲人不会经意这一举止，还有意用下颌微翘短瞬，徐大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天晴我会去加盖一些杉木皮和稻草，楼板上那些东西，我也会好好料理！”

妻子会意地看他一眼，瞧得见她食指并无收缩之意，徐大海慌忙托住她手臂，让这根削尖的指头走完最终一刻。蓦地就见她手腕微微垂下，依然是那根食指毫不含糊地指向了下面，徐大海稍稍平移一下她的手臂，她还是那么执着地让食指朝向下方，徐大海语塞一阵，终于哽咽道：“你地下有知，会保佑我和孩子的……”

可惜她还未完全听清就停下了呼吸，她眼光的最后一瞬相继倾洒在孩子的脸颊上，以至于徐剑永远抹不掉这稍纵即逝而又最后定格的眼神。那目光温暖、慈祥而忧伤。

“娘！……”

“娘！……”

带血的声音回荡在低矮的草屋里。

徐大海瘫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儿地抽噎……他全身乏力，没有哭喊，只是双肩伴着喉结的抖动而不住地颤栗，稍后，听得他的低泣变成傻笑了......

有耳膜尚没有丧失功能的无疑能接收到这处草房里的响声。

天水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黄平最先到了，这里正是他的管辖地盘，他甩掉喇叭口旱烟，着实在徐大海肩膀上推上一把：“老哥啊，你真是糊涂！起香盘缠还不烧？只怕阴魂不散！”

死者奔赴黄泉少不了香烛照亮和阴间财币，大规大矩谁都不敢怠慢，徐大海沉闷地点了点头，又极度愤慨起来：“皮麻子……禽兽不如！活该红炮子穿心……”

黄平猛挠头皮，惊了一跳，他竖指嘘过一声：“隔壁讲话老鼠听得清，老兄千万莫惹上嘴祸，你现在是队委会成员了，说话更要注意分寸，今年，为了让你在队里担任会计，我与皮爷咋磨嘴皮你清楚不？”黄平一脸诚恳。二十挂零的他，虽然是天水最年轻的队长，却办事稳重。此刻，他注视着徐大海，似乎并不想急于了解徐大海的愤恨缘于何故，稍稍停顿后，黄平继续道：“那天皮爷就说，要是富农分子能够担任生产队会计，那么你队上所有贫下中农都可跑到西江公社去当公社干部了，我就直话直讲……大多数富农分子是读了几句诗书的，没事也要把算盘珠拨得喳吧喳吧地响，徐大海同志就更是冒尖的一个，队上前几任会计不是把工分记得一塌糊涂，就是把实物出进记得乱七八糟，幸好有徐大海同志才算有个结果。其实皮爷也是心知肚明，也就不再多讲。”

孩子们哭得嗓子都哑了。徐大海想着皮麻子出具的证明让老婆苦等了六个多小时，“显赫的富农分子”激励着众多贫下中农抢队，主治医生认为抢队也并不害理，这于徐大海而言，必然会得出武断的结论：贻误抢救的祸首便是皮麻子！

“帮我调上几个劳力吧！”徐大海瞧了黄平一眼，换了话题，他至今还摸不准黄皮两家的关系到底如何。

“好的，我马上调人。”黄平出门又甩下一句，“尽量从简从俭。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邓彪发，男，1971年出生于湖南省双峰县，湖南省作协会员。曾当过教师、村干部、从过商，社会阅历丰富。2015年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介江》，产生较大社会影响。

 小说以上世纪60年代末至今半个多世纪为时间段，叙述了皮家、徐家、张家、石家、黄家等家族几代人的发展与博弈、顺达与沉浮、爱恨与争斗，生动刻画了徐大海、徐剑父子等乡村基层干部形象，真实呈现了从传统集体经济到改革开放以来农村面貌、农民思想观念的巨大变迁，是一部难得的农民写下的乡村史诗。

序：乡村变迁的历史图谱  ／ 夏义生 001

第 一 章    手势之谜 003

第 二 章    新友乍到 015

第 三 章    校园风波 026

第 四 章    戏外有戏 034

第 五 章    能屈能伸 044

第 六 章    真情实感 054

第 七 章    野人不野 064

第 八 章    聚散无常 074

第 九 章    步履维艰 084

第 十 章    天地昏暗 093

第十一章    救人一命 101

第十二章    苦中见乐 110

第十三章    情窦初开 121

第 十 四 章    悄然逃离 129

第 十 五 章    初迎曙光 139

第 十 六 章    金榜题名 146

第 十 七 章    风波迭起 155

第 十 八 章    随心所欲 165

第 十 九 章    如坠冰窟 175

第 二 十 章    生死关头 185

第二十一章    今非昔比 196

第二十二章    祸福变幻 205

第二十三章    骇人听闻 215

第二十四章    后起之秀 229

第二十五章    滚滚红尘 239

第二十六章    初绘蓝图 251

第二十七章    力挽狂澜 264

第二十八章    浩然正气 275